分享

我的指挥与作曲——波兰指挥家斯克洛瓦切夫斯基访谈录

 z030cn 2018-03-10

Nolix 编译

2017年春天,波兰最重要的指挥之一家斯克洛瓦切夫斯基 (Stanisław Skrowaczewski) 在美国明尼阿波里斯市辞世,享年93岁 。斯氏的重要成就之一无疑是布鲁克纳全集的录制工作,不过他对其他德奥作品,以及东欧、俄法系作品的诠释也向来口碑不错。本访谈的采访者是音乐专业记者布鲁斯.杜费(Bruce Duffie), 以通话形式进行于1987年六月,最初发表在美国西北大学的当代音乐期刊( Archive of Contemporary Music at Northwestern University),2012年被整理后被杜费放入网站。杜费还特别提到,斯克洛瓦切夫斯基姓氏的发音应该是”skroe-vah-TCHEF-skee“,而他名字的标准波兰语发音是“stah-NEE-swaff'

斯克洛瓦切夫斯基先生,您既是指挥家,也是作曲家。那么我们更恰当的说法是:作曲的您在指挥?还是:指挥的您他也在作曲?

这还真不好回答呢。从小时候起我就作曲,而且兴致勃勃。 钢琴、小提琴、室内乐,读总谱,什么都玩。不过那会儿我看总谱的目的并不是指挥,只是想通过了解配器来完善我的作曲。 直到16、17岁的样子,我才真正转向了指挥,因为手的受伤,不再能大量演奏了,起码无法作为主业。从一开始,我就为乐队与室内乐组合谱曲,不单单是钢琴,毕竟乐队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一旦我发觉自己理解了贝多芬、莫扎特等人的谱子,便会感觉到“以作曲者身份”去指挥是容易的事情了。那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即便在侵占期内,我们也搞过一些地下的音乐会,有时一场就会囊括20至25首管弦乐作品。所以成为指挥对我而言并不勉强,它来自实践。我觉得最好的指挥入门方法莫过于如此,而非只在镜子前操练。

感觉是不是有点像旧年代的老大师,不管指挥、室内乐,还是作曲、演奏,都亲力亲为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当我得到一些(如罗马大奖的)奖项之后,便不再有足够时间谱曲,从此成为了纯然的指挥家。不过其中还有一层原因:我开始反感自己所写出的音乐,并意欲作一番改造。所以难免得耗费大量时间思考和反思,同时 —— 还得与其他作曲家的音乐保持隔绝状态。你想呀,我的指挥工作每天都在进行,所以这种割绝化可能实现吗?

您想要的那种改造应该称作”变形“,还是彻底抹去过往,从新起点开始?

这个....我想改造的,其实是自己的作曲语汇,简单地说,构成音乐的那些砖石。当我发觉自己在重复自己时,会变得很不开心。我总期待明年夏天能抽出几个月的空闲,反思一切。“新鲜”二字于我而言太重要了,那并非来自外界的压力。我能对外界压力产生免疫——也许这来自于我内心某种拒绝成为先锋群体的高傲和叛逆吧。那时的先锋派作曲家容易结上队,然后说:“ 我们在一起就能赢!”然而我呢,却往往是孤立的。我有自己谱曲的方式,并不希望靠融入群体而获得演出机会。在当时的德国,你(主动)归属于一个群体,是作品获得当代音乐节青睐的唯一方式。我记得自己第一次机会,是为英国管谱写协奏曲。但随即的一切好生奇怪。在明尼苏达乐团里,我有一位极其出色的英国管乐手汤姆.斯塔基(Tom Stacy),也正是他后来录制了这首曲子。斯塔基总请求我能不能为他的乐器写一点东西,因为英国管的曲目库少得……实在近乎于零——除了唐尼采蒂的那首《小协奏曲》。我记得那还是1969年,你或许有印象,明尼苏达歌剧院大罢工了整整六个月。原本定下我去执棒九月与十月的《尤金.奥涅金》。

你就这么成为了受害者。

是的,我属于最先受害的一批呢。于是突然之间,五六周的时间就空闲了出来,歌剧什么的皆化作泡影。我回到家后对自己说:“现在大概是写一些东西的时候了。” 于是我为斯塔基谱写了《英国管协奏曲》。 所以这大概是一种所谓“ 扭转形势”(deus ex machina)了吧。同时我感到自己那么多年没有作曲,的确像是缺失了一些什么。我决定尽力同时进行指挥与作曲两件事,而且有了真的产出时,感觉真不错啊。当然自打那首《英国管协奏》之后,我又有四五年的间隔没有写过东西,毕竟这事儿谈何容易。随后降临的是一部萨克斯管作品《Ricercari notturni》,委约者是我们本地人。收到委约时,我意识到是时候做一些严肃的事情了,于是又诞生了一些室内乐的小曲子,直至最后一首《单簧管协奏曲》,那是写给我在明尼阿波利斯的独奏乐手乔.隆格(Joe Longo)的。我对这次谱子的份量非常满意,再接了两个份量较大的邀约才停下来。其中之一是写给费城交响乐团的《小提琴协奏曲》,为了他们的周年纪念,同时也给了如今在费城的乐队首席、曾经我的乐队首席诺曼.卡洛尔(Norman Carol)一次恰如其分的发挥机会。另一首则是为明尼阿波利斯新音乐厅落成十年纪念而写,有人为此来邀约,作品被我称作《乐队协奏曲》。事实上,我在1984年写完这两曲后,真觉得相当累,之后歇了一年的时间。如今我也在谱写着一些室内乐,但不知为何,《小提琴协奏曲》与《乐队协奏曲》写完后,我就有了一种(作曲能力)被耗尽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这些经历使得作曲再次成为了我生命的重要一部分,我不愿意将它们定义为第一位还是第二位,但无论如此是表达自我的第二条道路。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正因为您是一流的指挥家,所以才成为了更好的作曲家?

我只能说,我组织乐队的机会比较多,对乐器与乐队的特性自然更熟稔一些。我所谱写出来的东西,一般较容易被演奏与实现,假若是一支优秀的乐队,一两次彩排足矣。从一开始我就将所有细节标注得明白无碍,即便有时听上去复杂而“炫目”,操作起来却真的不难。身为指挥家,我尽可能避免花费几个钟头才能达到预期效果的麻烦发生——何况,第二天他们兴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当代音乐中的一个难题是:有时被完善地演绎出来太困难了,纯粹难度之余也存在不少冗余部分。我感觉,许多谱子如果标注得简明合理,听起来也会容易的。记谱是极重要的事啊。

从繁到易,并不代表艺术倾向上有所改变。

对,完全不是。仅仅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记录”它们而已。我愿意将这个途径推荐给其他作曲家。 假如你来排练现场瞧瞧这些可怜的指挥家和演奏家们,是怎样与“不必要环节”作斗争的,就真会理解的。当然有些复杂的东西并非是冗余的,比方说节拍(meter)吧,往往是你没法再简化的东西。假如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你简化节拍试一试,那么一切听起来一定不对劲。并非是不可改动,而是因为一旦改动,就会彻底犯错。 那儿含有某种复合节奏的东西,且并未夸大其辞地使用,所以斯氏所写的一切都是必要的,符合韵律学、且为音乐服务的。 多数其他情况里,相对简约的记谱则能做到同样的音响。某种程度上说,六十年代晚期的序列主义先锋作曲家容易“言过其辞”,韵律也好,力度也好,总之在构建织体上过于繁复。一些我曾经在当代音乐节上演绎的新作,说实话,都得花费个一两小时的工作量去读懂,可即便我们读懂了,又完全搞正确了,听众还是会觉得它听起来与之前区别不大,除非亲自看谱,否则无人能说清什么样才是完美的效果。这就是我指的“无必要之事”。

当你谱曲时,脑海里会不会出现某些人?比如一些音乐家、听众,抑或你自己?

既没有我自己,也没有什么音乐家。我只是盘算着乐器自身与它们各自的可能性,并时不时尝试一些冒风险的东西,如果这些难点被成功完成的话,能让乐器的属性“打开”得更大。我想基本从来不出现什么音乐会与听众的场景,单单是为了做到我自个儿的兴奋与乐趣,目的不外乎是想发现一些特殊的美——我所指的美,未必要到美得吓人的程度,只需让我觉得兴奋就够。

这么说来,作曲过程里是有一个'白热化时刻”(white heat)的吧?

没错,不过很少出现,有时候还那么虚幻地一闪而过。到了第二天,谱子的原处也许就听起来糟糕透顶,不得不将它扔进垃圾桶。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如果你能第二天就发现它的糟糕,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如果一年之后才发现,那不免糟糕多了......(笑)

您愿意重新修订自己的乐谱吗?

一般不会,我时间不够。实际上,我确实是那种愿意掉转头来把每样东西重写一遍的人。但如果谱子是我眼下正在指挥着的,我肯定不那么做,鉴于它的使用频率。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些更为完美的东西,而此刻倘若不依照着(老版本的)乐谱,极有可能把给乐团搞晕了。

你说过,你极少指挥自己的东西,是刻意这样做的吗?

对,我从来不怎么喜欢,因为没必要引来双重的压力。特别当我只是在一处客座指挥少量的场数时。如果我真想指挥(自己的曲子),首先希望取得与独奏家关系的和谐,如在小提琴、单簧管或英国管方面。 假如有人(强烈)要求我亲自指挥,我还是会的,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在作品诞生许多年之后去指挥它。 例如我在明尼苏达所写的第一件东西是《弦乐交响曲》 ,直至八年后我才真正地执棒它。他们当初是这样问的:“你为何不指挥你自己的作品?多拉蒂在任时,每年都会演一些他写的曲子。”而我的答复是:“我的感觉可不同。”假如你在一处常任,就得考虑平衡一些各方利益了。

哈哈,那听起来就像您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以避免矛盾似的..... 我们做个假设,当其他人指挥起您的作品,您会走上前去,给他一些建议吗?

不会。假如有人来请求我的建议,我会说:“听吧!”,或干脆他们爱怎么做怎么做了;假如是总谱上某处不太明了,我自会解释一番。因为反正谱子上已写明了一切,如果你想改动一些东西,那也悉听尊便。 对了,我要提到约翰·尼尔森(John Nelson)指挥路易斯维尔交响乐团的那个录音 ,是个出色的例子,因为完美程度可以说超过了我亲自来指挥。这恰恰是因为他加入了某种个性化的东西,一些对曲子的独特见解。

哈哈,很少有作曲家会允许他人插手篡改自己的总谱呢!

为什么不呢?这算不上什么篡改了。如果是真的篡改,我会说:“那不行,你没有道理。它就写成了那样。”但事实上我不怎么想出席,也从来没有出席过。假如有人说:“你的曲子在巴黎或伦敦上演了,想来吗?” 我通常会拒绝之,要不就是那天我恰好在。

甚至是首演?

对,一般而言我的时间表都是紧迫的,所以我不常参加那些,而只是听一听磁带就好了。 比如,我从未与尼尔森讨论过什么,也没有参与过他的录音。我认为这是再平素自然不过。有人会说多不正常啊,但我个人的立场相当坚定强大。

让我们重新回到前面的话题。当您谱写一首协奏曲的时候,是否在设想着某一位特定的演奏家呢?还是说,仅仅为了某个理想化的(该乐器)演奏者所写?

那要看演奏者的具体情况而定了。在我与某些演奏者有着密切联系,并充分熟悉他们的音色、技艺等种种可能性的时候,我会设想到“他”。就拿前面英国管的情况举例,我会捎去些草稿,并寻洽有无更多的可能性延展。 比如一些看似难以演奏的部分,他会或者不会胜任。这也是我与他寻求合作的理由之一;再比如小提琴,我自己就挺了解的,所以不会求助他人。若要说有一点点的话,我会将独奏分谱带过去给演奏者浏览一遍,再对特定地方的指法加以核实,等等。

我想起一件事,是与萨克斯管乐手的合作。你知道,萨克斯管像是一头奇怪的“野兽”,然而那次偏偏还是一项萨克斯管四重奏的邀约呢!说真的,我对萨克斯的兴趣有限,所以答复他们不合适。但他们依旧坚持不放,所以我妥协了一下,答应说,写给一位演奏者行不行,恰好我也认识一位天赋上蛮杰出的乐手。然后他们就追问:“能不能再一首里放入三件乐器?”也就是说,同时用上高音(soprano ) 、中音( alto) 与上低音(baritone )三把萨克斯管? 无疑是三种个性迥异的音色了。譬如,上低音管的低音区非常美妙,而高音管的高音区也相当有特点,而中音管嘛,被使用得最多,音域广泛。我回复说,这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倒是可以尝试一下。谱写它的时候,我在这三件乐器都与演奏家磨合过,特别是中音管。不过另外的一个难题是,大部分萨克斯管乐手无法在三样上同时擅长,历史文献又极少有过这样的体例。这感觉吧,有点像在同一首协奏曲里,让一个人既拉小提琴,又拉中提琴。当然祖克曼可以做得不错,换作其他人大约就不行了。

哈哈,即便是祖克曼也没法再加一把大提琴!

(笑)没错。这倒启发了我,改天去问问他能否试一下。(大笑)

当你谱写自己的曲子的时候,会不会将这样”提升化“的要求加入进去?

(沉思许久) 该怎么说才好呢。小时候,记得我头一次听到布鲁克纳与贝多芬的交响曲时,痴迷得不知所以,有如遭遇了一场地震相似。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快要随着音乐哭出来了。于此同时你也能意识到,一旦感知过了这些,他难免是被“宠坏了“的节奏。所以我没法接受极其表面化,但或缺内涵的东西。我将其归入“完全另一类”。谱写工作有时进行得非常缓慢,第二天或者一周后,我甚至可能厌恶自己写出的东西,将其掷入垃圾桶。我一直在寻找某些持久性,那是罕有的,也许顶多只是我曲子里的一部分,却能给予我乐趣和满足。我希望创作出的东西,足以与过去时代的伟大音乐产生联系——不一定是过去的,现在的也行。但实在太难得。

您会同时谱写不止一部作品吗,还是高度专注于一首?

当我谱写《小提琴协奏曲》和《交响协奏曲》时,两者的确齐头并进。但问题在于,它们差异太大,所以当一首的思路被卡住时,我会及时转到另一首上。过一阵子,等我回过头来,问题便好解决多了。这便是方法上的问题,除此我并无特殊的讲究,时间多寡是主要的取决因素。

让我们换个话题吧,您指挥过许多歌剧,是吗?

不多,尽管我很喜欢歌剧,但对味的数量有限。例如,我从来不指挥意大利歌剧,因为它们无法吸引我。 莫扎特、贝多芬和瓦格纳的还不错,柴可夫斯基、穆索尔斯基或者现代类,有时也成。我试着写过一部歌剧,可糟糕极了,最后一扔了之。

也就是说毫无挽回的余地了?

是的,其实那产出于一段奇特的时期,是在某种压力下完成的,紧接就彻底扬弃了。

您还会谱写另一部新的吗?

不是没有可能。我相当热爱人声,而且也明白自己擅长为人声谱写东西。最早时我就为钢琴或乐队伴奏的人声写了许多曲子,特别中意的是对诗歌体裁的转化译者注:adaptation,或译为改写。但谈到歌剧,一个大问题是如何找到合适的剧本。它必须是这样的东西:迫使你坐下来,对自己说,是的,我一定得写这个,现在是重要的抉择了......不过这样的剧本还未出现,我仍然在寻觅之中。它应该会是一件庞然大物,在技术与资金上都有点艰难,我得搁下手头的指挥工作,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来操作;另外一个切实的问题是它涉及到经理人和乐团等种种关系,而且一旦开始就不容易中止了。所以,眼下谱写歌剧对我并非太好的时机,但归根结底我是愿意的。先等等看,那股压倒性的力量(crushing force)究竟在哪里吧!

您接下去的日程表上会有什么呢?

指挥之外,我还有两项创作邀约,不过没有歌剧那么宏大了,而只是室内乐。或许未来会有写作管弦乐作品的打算,我留意着能否传递出自己一生想要表达的、特定的东西——往往不知为何,它们总会遁于无形。

您对今天年轻作曲家的建议是?

我给不出。因为今天的他们有能力知晓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包括近二十年间音乐学研究的趋势。他们还能在寻觅自我表达方式的道路上获得某种自由,因此我不觉得还需要什么建议或引导了。假如他们是天生的作曲家,必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途径,因为它就在那儿,不会变的。五十年前,我们手头并没有什么先锋派的录音,可是当你去了一些音乐节,就可以听到那些曲子。关于某部新作,你或许能搞来印刷谱件,但这类资源是稀缺的,老作品较多,而当代的很少。可是现在呢,当你头一天在阿姆斯特丹或柏林参加了音乐节,第二天便可以拿到录音带!瞧,就这么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了(au courant)。不过想想也是有点可怕的事,当势不可挡时,多少像资源的狂轰滥炸。

您对今天年轻指挥家的建议是?

当然有一些挺主观的看法,对我个人而言极为关键。 我发觉许多指挥家几乎从不演奏乐器,起码不登台。他们只是听着录音,研究音乐学,然后开始了在乐队的工作。我的建议是应当先成为某件乐器的演奏者,无论是钢琴、小提琴,还是打击乐器与双簧管,然后尽量多地演奏室内乐。一旦小团体需要一些指点,你便顺理成章地在席间开始你的指挥,例如说:“不,不,不该是那样的,我们再来一遍。” 其次,我感觉一些年轻指挥家只是在空气中打拍子,而未能与音乐和谐起来。他们在理论方面准备得够好了,可无助于对总谱达到应有程度的体悟。举个例子,我曾在欧美两地授课,一些年轻指挥(甚至已经与大乐团合作过一两年了)会发生下面的情况。当我问起关于乐队织体的问题时:“你看到这个和弦了吗?你知道是哪件乐器奏出的吗?”他们会回答不上来。 最近我还与茱莉亚乐团去了日本和中国巡演,在东京、大阪与上海几地都开设了大师课。 他们大多有着三四年的基础,动作上已经格外熟练,不管是”突然极弱“(subito pianissimo)的奏法 ,还是“声部进入”(entrances)的各种方式也都了解得相当透彻,也为我的课做了完善筹备。然而当他们演着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时,我会插问一句 :“能不能说说,反复部分第九小节开始的第一声圆号与巴松管独奏,各自奏出了哪些音?” 他们还真回答不上了。 关于总谱的知识有所欠缺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自己并不演奏。如果在乐队演奏,自然会对勃拉姆斯、贝多芬怎么作曲,马勒和布鲁克纳的习惯又是什么样的,有所了解。所以我说指挥是一种混合型知识,你得在恰当的时候辨别出:“第二圆号声音偏高了些”,诸如此类。下一回演奏,他总得在你的敦促之下有所改进啊。

让我问一个略带哲学意味的问题。您觉得,音乐在社会中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样的?

(沉思片刻)我没法说出音乐有什么目的,况且我们的生活也未必能找出什么目的。如果你指的是音乐在整个艺术门类里的效用,那么它应该源自人类寻求表达某些思想的一种渴求。我觉得那渴求是形而上的,超出寻常世界的,或者说越过我们意识边界的某些东西。这也正是音乐能打动与激励听者的缘由所在。它给了人们一份形而上的感受,由此拓宽了生活。我觉得,音乐的未来并不单取决于作曲家或指挥家水准如何。它关乎人性的发展,以及,在我们身上,在这个跃跃欲试的新世界里将会发生些什么,一切又会通向何方。当然,我们会有严肃与敬业的作曲家和音乐家,令人激动的指挥与演奏者......从另一角度看,高质量教育是一项良好的保证,音乐家获取知识与经验的便捷程度会难以想象。

我也经常思索,音乐中艺术成就与娱乐价值的边界到底在何处。

娱乐是一件全然不同的事情。起码从个人角度说,我没法混为一谈。当然,特定的艺术可以做到娱乐的效用,但艺术是对“超越自身”,从而触及宇宙的渴望。对,那些勾起我们好奇的万事万物——这一点与科学挺像。 十九世纪音乐史上,曾出现过不可思议的广度发展和纵向深挖,自然不是出于大众需要娱乐的缘故。那实际上正来自最深层次的,人类对了解自己、上帝和宗教,以及所有与哲学、宇宙相关事物的渴望。

您是否期待自己的曲子保持长久流传的状态?

持久不持久,不太好说,因为取决于环境。世界会发生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不过,起码现在称作“伟大”的音乐,流传下去应无问题。 它们让人们重新恢复生机(rejuvenates)。轮到我谱写时,则不会考虑那么多,只需留神感受,忠于自身就好了,才是那一刻值得去握住的东西。 但最终评断其价值的,会是公众与整个音乐世界,而我无能为力。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