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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

 金色年华554 2018-03-11

公元前720年春天,万物复苏之时,周平王姬宜臼去世了。此前一个月,天上出现了日全食,白昼如昏。在古人看来,这显然是不祥之兆。

姬宜臼在位共计五十一年,除去东迁前后那段凄惶岁月,他始终过着一种相对平稳的生活,最起码,没有什么危险了。就像他死后获得的谥号“平”一样,姬宜臼在东都洛邑的天子生涯波澜不惊,没有可歌可泣的伟大事业,也没有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不是最后几年与郑庄公姬寤生的冲突,姬宜臼是可以死而瞑目的。

他若不能瞑目,必定是因为姬寤生。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东周洛邑复原图)

东迁洛邑之后,郑武公姬掘突由于护送有功,成了周王室事实上的执政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姬掘突去世后,执政的职位也一并传到了郑庄公姬寤生手中。姬寤生是春秋前期一代雄主,他即位时虽然年轻,但城府极深,执政能力不容小觑,在他的领导下,郑国日益强盛,俨然已有称雄中原之势。

卧榻之侧,躺着一头猛虎,姬宜臼渐渐生出了不安之心,他明白,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恐怕最终连自己也要看姬寤生的脸色行事。恰在此时,郑国发生大叔姬段之叛,姬寤生忙于平乱,无心王室之事。姬宜臼抓住时机,决定让虢公忌父参与政事,借以削弱姬寤生的权力。

虢国由于曾经扶持携王与周平王姬宜臼对立,所以在东周初期的一段时间内,与洛邑王室的关系非常糟糕。实际上,它被洛邑视为敌人。但是随着携王在公元前750年被灭,虢国与洛邑的对立渐成陈年旧事,此后将近三十年,虢国出于政治考量,或许已经主动修复了与周平王姬宜臼的关系,而姬宜臼则在郑国强势崛起之时,拉拢虢国牵制郑国,藉此摆脱郑国对王室的控制。

不能说这步棋有错,只能说姬宜臼不幸,碰上的是姬寤生这个雄心勃勃的对手。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左传》关于“周郑交质”的记载)

公元前722年,姬寤生干脆利落地击败了大叔姬段的叛军。姬段奔共,他的儿子姬滑则逃亡卫国。卫桓公姬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发兵攻郑,夺了郑国的廪延。姬寤生明知此时姬宜臼已经拉拢虢公与自己抗衡,但他不动声色,组成郑、周、虢联军攻卫,一直打到了卫国南郊才肯罢手。

战事一结束,心中满是怨恨的姬寤生就问姬宜臼,让虢公执政是怎么回事。

姬宜臼心虚,只好撒谎说:没有这回事啊。

姬寤生自是不信,双方于是僵持不下。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周郑交质”。交质就是互派人质,以此取信于对方。周室派王子姬狐去新郑作人质,郑国则派太子姬忽到洛邑去做人质。对于姬宜臼而言,这是奇耻大辱,因为互派人质意味着周郑双方居于平等地位,意味着强臣压主,天子威严扫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随着这两位人质的出现,顿成空言。自天下有周以来,还从未有过性质如此恶劣的事件。

但姬宜臼又不能不这样做,因为此时周室实力早已江河日下,而郑国却蒸蒸日上。姬宜臼需要郑国的保护,更不能招致郑国的怨恨。何况,四周还有哪个国家可以依靠?晋?卫?宋?它们自己已经够乱了。如果姬宜臼一意孤行,强行削夺姬寤生执政的地位,姬寤生很可能起兵报复,虽然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打周室,但打虢国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如果姬寤生打了虢国,周室收获的,只能是更深的屈辱。

于是,姬宜臼做了。做了,就要忍受内心的屈辱。

他死不瞑目。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河南洛阳周围的田野,周时王畿也)

——

“周郑交质”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姬宜臼去世之后,周王子姬狐回了洛邑,郑太子姬忽也回到了新郑。如果说“周郑交质”算是一种平衡的话,那么随着姬宜臼的去世和两位人质的返国,这种平衡随即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局面,“周郑交恶”。

交恶,就是双方互相憎恶,成了对手。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姬宜臼的孙子周桓王姬林。本来,王位的继任者应是太子姬泄父,但泄父早死,王位便落到了泄父的嫡长子姬林头上。

祖父所受的屈辱梦魇一般缠绕着姬林,令他寝食难安,所以,当他一坐上王位,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决意摆脱这种屈辱,恢复天子应有的荣光。体内汹涌的激情和强烈的复仇欲望推动着他,使他无暇深思熟虑、左顾右盼,他只想尽快发起行动——那屈辱是怎么来的,就要让它怎么消失。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

(《毛诗疏》认为,《诗经·葛藟》篇乃“王族刺平王也,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

姬宜臼尸骨未寒,姬林已经向姬寤生发起了挑战。像他的祖父周平王姬宜臼一样,姬林也故意放出消息,要让虢公忌父参与到政事之中,成为与姬寤生平起平坐的执政卿。

姬寤生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似乎没有料到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胆敢如此藐视自己。

姬寤生要给姬林一个教训,哪怕仅仅是吓唬他一下也好。他不能像对待大叔姬段一样,派出军队去攻打姬林,把姬林赶走,永绝后患。因为姬林是周王,是天子,即便天子再弱,他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在周这个以血脉维系的大家族里,天子不仅是领袖,还是族长,你可以藐视他,甚至敌视他,却不能妄想推翻他,消灭他,否则,将招致家族其他成员的仇视和围攻。姬寤生只能从侧面入手,找一个无关紧要但却可以让天子一眼看懂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

公元前720年夏天,姬寤生命祭仲率师割走了温地(在今河南省温县南)的麦子。温是小国,在周王畿之内。秋天,郑国的军队故伎重演,又割走了成周的粟米。于是,“周郑交恶”的局面形成,周桓王姬林以故意激怒郑庄公姬寤生的方式,使祖父忍辱含垢保持的平衡局面毁于一旦。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

((洛阳“天子驾六”雕像))

《春秋左氏传》述及此事,有如下一段话:

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苹》,《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

意思是说,如果双方真的互相信任,遵奉礼仪,即便山间水沟里的浮萍野菜,都可以作为表达诚信的祭品供奉鬼神;两国缔结盟约,按礼去做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交质”呢!

“君子”批评得很对,但他没有看到关键之处,那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为的都是利益,所谓“信任”都是传说,再用所谓的“礼”去确保这“信任”,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梦春秋006|王的耻辱(“天子驾六”象征着天子的威严,但随着周室东迁,天子威严扫地)

三年之后,姬寤生以为时间已经冲淡了周郑之间的怨恨,而自己仍然是周室名义上的执政,于是主动放下身段,前往洛邑朝见周王,希望双方关系重回正轨。然而姬林内心的怨恨非但没有消解,反倒与日俱增,他拒绝以应有的礼仪接待姬寤生。周大夫姬黑肩告诫姬林说:我们周室东迁洛邑,所倚赖的就是晋国和郑国;善待郑国,郑国都不一定来朝觐,何况不加礼遇呢?唉,郑国不会再来了。

姬林不听,姬寤生则拂袖而去。

此后很长时间,姬寤生果然不再前来朝觐。他不来,当然是恼怒姬林的不礼,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无暇与周室纠缠,因为此时的郑国已成众矢之的,正陷于无休止的战乱之中。

(待续)

作者简介:立山,现供职于某出版社;生于1979,现居北京;做过杂志,编过剧本,出过几本书;去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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