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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三娘子(2)

 地质博士 2018-03-25

那三娘子将小人与牛犁石磨收入木箱,将那几升荞麦米面捧入陶盂之中,点水和面,用力擀成饼子,在窗下的炭炉上生火布锅,将饼子滋滋炕熟。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令人馋涎欲滴的新饼的香气。其时天色发青,霞光萌发,黎明已近,四处鸡鸣如麻,只见那三娘子将饼子收入食篮里,坐在榻上,红扑扑、汗浸浸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显得又干练,又明艳。我目不暇给地看了一夜活剧,乍惊乍喜,大开眼界,见人家妇人已完成作业,连忙离开木壁,回床上蒙被和衣装睡。

那七八个客商已经爬起床来,亮着嗓门,呼朋唤侣,整装待发,好早早赶路,收拾完行李,就坐在厅上,呼叫三娘子送来她名满天下的好麦饼。三娘子提着食篮来拍打我的房门,我一肚子怪异,当然是面壁装睡。三娘子犹豫片刻,径去送饼。

三娘子一走,我忙由床上跳起来,由窗口爬到旅舍外,顺着墙根,由蛛网重重的乌桕树丛绕到门厅的木窗下面,捅破窗纸,借着熹光朝室内窥看。客商们围着桌子,狼吞虎咽,嚼食三娘子的麦饼,一个家伙大赞:“好吃!好吃!就是要娶三娘子这样的女人老婆,长得好,会持家,饼也做得好,那腰和屁股,一看就能生养!”几人片刻即风卷残云,尽数将荞麦饼攮入腹中,食物刚刚吃完,就一个接着一个滑下桌子,朝地上踣倒!难道这由异术化生的食饼里面有奇毒吗?我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上。只见那倒在地上的客商们,一个个化身成为驴子,又一头一头站起来。昂昂驴鸣,震撼厅堂。三娘子取来鞭子,不慌不忙地将七八条黑驴,赶入店后的畜牲棚内,与客商之前牵来的驴马拴到一起。其时槽上驴马,正在抢吃三娘子鸡鸣时分添加的草料,新人报到,来抢槽位,未免又是一番推搡厮咬。

我骇异不已,翻窗回房,继续装睡,等到红日三竿,才起身梳洗,也不及去讨要饼食,辞别三娘子,带着一肚皮的庆幸与惊叹,往洛阳去了。

我在洛阳的布店里一直淹留到腊月,才回程老家许州,我常常想到深秋的一夜,在汴河边见证的奇迹。那年我三十出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做着葛布生意,做生意之前,读过好几年私塾,因父母早亡,只好弃儒从商,承接家业,独身一人,养活弟妹。虽然日夜琢磨与悬想,我并没有将窥见的三娘子的怪事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讲给别人听。隆冬时节,回乡过年,我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重返板桥三娘子的旅店。北风劲吹,一路白雪堆积,天气冷肃晴朗,我背着行李不紧不慢地赶路,心却在怦怦跳。

天气严寒,已近年关,所以三娘子的店里,这一夜,只有我前来投宿。三娘子没有认出她的老顾客,一样言笑晏晏,欢天喜地,晚上服侍我睡下,又殷勤地来问我有何吩咐。我微笑道:“我明天会早早起来赶路,年关是越来越近了,请为我准备好早饭。”三娘子点头同意,掩门别去,关门时,回头秋波一转,嫣然一笑,别有风韵。我何尝不知三娘子那一笑的意味,我此刻拉住她的手,定能与之度过旖旎的小半夜。我还未曾娶妻,为人也木讷,用度也节俭,偶尔狎妓,也是少之又少,此时被三娘子的秋波与媚笑,将一身的欲火,蓬的点燃起来。去敲开三娘子的门?她也许会收起她的木人、木牛与木犁,不理会她乍生乍割的荞麦地,与我在寒夜里交欢吧?但我决心已定,跳下床,推开窗,让寒风吹冷火热的身体,又团起窗沿上的一小团积雪捏在手心。关上窗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灵台重回清明,已经能够独自等待破晓,去吃三娘子的麦饼。

又是鸡声如麻的早晨,窗外朝霞似火,返照积雪,将厅堂里映得透亮。我坐在门厅的桌子前面,三娘子将麦饼送上来,转身又去厨屋里煮茶。我趁着她转身过去,将那麦饼中取出一枚,藏入怀里,然后坐在凳子上,等三娘子过来,对她说:“三娘子,我想起来,我备下了麦饼在包袱里,这一盘饼子,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三娘子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不置可否,站起身,将一盘面饼,端了回去,去换热茶过来,助我吃由我的包袱里掏出来的洛阳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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