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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基博--明代文学--王守仁

 黑龙江波涛 2018-03-27
       何、李復古之聲既高,天下從風而靡,以艱深鉤棘,相與剽剟古人,求附壇坫。而於時有大儒出焉,曰餘姚王守仁字伯安,特以致良知紹述宋儒象山陸氏之學;而發為文章,緣筆起趣,明白透快,原本蘇軾;上同楊士奇、李東陽之容易,而力裁其冗濫;下開唐順之、歸有光之寬衍,而不強立間架。初與李、何諸人倡和,後大有所悟,斷然棄去;社中人皆深惜之;曰:“學如韓、柳,不過文人;辭如李、杜,不過詩人;惟志心性之學,以顏、閔為期者,乃人間第一等德業也。”身繫風氣之中,而文在風氣以外,直抒胸臆,沛然有餘,不斤斤於格律法度之間;而不支不蔓,稱心出之,儻亦致良知之形諸文章者耶!傳有《王文成全書》三十八卷(《四部叢刊》景印明隆慶間謝廷傑刻本清光緒間浙江書局刻本),其中文錄五卷,別錄十卷,錄《寄楊邃菴閣老書》曰:
 
      前日嘗奉啟,計上達。自明公進秉機密,天下士夫忻忻然動顏相慶,皆為太平可立致矣!門下鄙生獨切生憂,以為猶甚難也!亨屯傾否,當今之時,舍明公無可以望者;則明公雖欲逃避乎此,將亦有所不能!然而萬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則緩急折旋,豈能盡如己意。臨事不得專操舟之權,而僨事乃與同覆舟之罪;此鄙生之所謂難也!夫不專其權,而漫同其罪,則莫若預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逃之不能,專又不得,則莫若求避其罪;然在明公,亦終不得避矣!天下之事,果遂卒無所為歟?夫惟身任天下之禍,然後能操天下之權。操天下之權,然後能濟天下之患。當其權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難;而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萬斛之舵,平時從而爭操之者,以利存焉!一旦風濤顛沛,變起不測,眾方惶惑震喪,救死不遑,而誰復與爭操乎?於是起而專之;眾將恃以無恐,而事因以濟;苟亦從而委靡焉,固淪胥以溺矣!故曰“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背而握其機,察陰陽之消長以乘其運;是以動必有成而吉無不利;伊、旦之於商、周,是矣!其在漢、唐,蓋亦庶幾乎此者;雖其學術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國本而安社稷;則亦斷非後世偷生苟免者之所能也!夫權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濟天下之難,而不操之以權,是猶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以無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競之心以平其氣;昭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測之機以攝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收其望;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為之後以先之;是以功蓋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有者。惟在倉卒之際,身任天下之禍,決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禍,豈君子之得已哉!既當其任,知天下之禍將終不能免也,則身任之而已;身任之,而後可以免於天下之禍。小人不知禍之不可以倖免,而百詭以求脫;遂致釀成大禍,而已亦卒不能免。故任禍者,惟忠誠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受知門下,不能效一得之愚以為報;獻其芹曝,惟鑒其忱悃而憫其所不逮,幸甚!
 
      守仁未講學時,先與同輩學作詩文;故講學之後,其往來論學書及奏疏,皆紆徐委備,如曉事人語,洞徹中邊;雖識見之高,學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時一番簡練揣摩也!《寄楊邃菴閣老書》,集中題下注癸未;按年譜,為嘉靖二年,守仁五十二歲作;條達疏暢,如水到渠成,自然洄瀾;所謂“文章老更成”也。而其早年之作,亦有摹擬為古,未臻於渾化者。如《黃樓夜濤賦》文尾署弘治甲子,為弘治十七年,時守仁三十三歲。而《臥馬塚記》《賓陽堂記》《重修月潭寺建公館記》《玩易窩記》諸篇,題下注戊辰,則正德三年,守仁三十七歲。是時學道未成,而刻意為文,吐詞命意,力求遒古;想與何、李為聲氣之求耶?然氣疏以達,不如夢陽之矜重;而亦無其僻澀聱牙之病。簡練醇雅,波瀾氣焰,未極俶奇偉麗之觀;而舂容爾雅,無艱難勞苦之態;條達疏暢,故天性也!至《濬河記》題下注乙酉,為嘉靖四年,守仁五十四歲時作;亦簡練以為古者;然抑遏蔽掩,斂氣為勁,亦與夢陽之叫囂恣肆者不同。然故集中之別出機杼者矣!余故特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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