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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敬敬 图︱network 这里的她们，无言、无求、无欲，却是一个个充满力量与希望的生命。 她们，早已从我的世界里离去，可从未远去，我知道，就在曾经的某一刻，某一段时日，她们来过，只是走时，我却没有勇气送别。 我总觉得她们与多数人类一样，拥有着虔诚的灵魂。甚至于，在我的世界里，她们带给我的快乐无可比拟，也无法替代。 一 她，是儿时，我家里养的一只羊，在我家，她整整生活了八年，陪了我八年。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毫无感知的孩子成为一个有感情，能思考的大孩子。八年之间，她娩出过无数只羊，她的孩子被一只一只送走、卖出，唯独她，除了适应或习惯这种种的诀别外，声声哀鸣最终也被无情地驳回。 我还清晰地记得，第四年时，她娩出了六只羊，我给她的孩子起了各种名字，大熊、二熊、哈利、咖利……我每天唤着他们到田地，然后再回家，偶尔，亦会傻傻地学着他们的叫声，引来无数村里人的笑声。 我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为了奖励她，特意下了一锅面，那时的我懵懂，却能明晰地察觉到母亲眼里的喜悦以及那只母羊眼里的满足。 一年以后，她的孩子一只一只被卖出，我看她，她四处张望着，继而望了望我，我低下了头，选择了沉默。 当贩羊人把她的孩子一只只装上车，我看到她左右窜动，分明在挣脱，可最终，所有的挣扎却被车轮声淹没…… 她越来越老了，产羊的能力也愈来愈弱，第八年，她又怀上羊胎，可她似乎真的疲惫了，有时候，走上不远的路，她便要停歇好多次。 “等这只羊把这胎羊产完，把她也卖了，老了，不能再养了。”有一天，母亲忽然对我说。“不，我要一直养着她。”我傲慢地望着母亲。 这年年底，我放学回家，远远便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贩羊车，我心一慌，急忙跑回家，我听着母亲和羊贩讨价还价着，一种难喻的情绪在我的心里升腾，燃烧。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羊贩子，牵着母羊大声吼道：“这只羊不卖，不卖！” 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而转向羊贩，说道：“别听她胡说，这只羊也卖，老了，不中用了。” 我不顾母亲的想法把母羊牵回屋里，关上门，任凭母亲敲门，责骂，也不作声。最终，母亲无奈，便歉意地把羊贩支走。 那只母羊似乎懂得了这一切，她走近我，把头靠近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嘴里念道：“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连续几天，相安无事，我以为卖羊之事就此结束。 可有一天放学，我却没有在我家门口找到那只母羊，我屋里屋外找了遍，却一无所获，便跑向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问道：“妈，咱家那只母羊呢？” “卖了，今天你上学时卖的。”母亲表情极为平静。 “卖了，你怎么把她卖了。”我大声吼道，一颗心忽然沉重地坠着。 我气愤地走向母亲，摇晃着她的手哭道：“你快，快把羊找回来，快……”母亲被我的吵闹声也弄得心烦意乱，一挥手，巴掌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哭着跑出门外，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 那只母羊曾经目送她孩子远去的眼神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上演着，那种眼神里透着光，分明能刺疼我的心。我不知当她被送到贩羊车的那一刻，有没有同样的眼里满含泪花，我不敢想，也不愿想。 她陪伴了我八年，她来时，幼小，全身洁白，而那时的我，也只是一个只会四处疯跑，事无轻重的孩子。八年后，她的躯体的确老了，全身的皮毛也开始退落，发黄，而当初的那个傻傻的小女孩，也在湛湛光阴中长大。 我想起了这八年里，与她相处的点滴。每天放学回家，我便跑向田里，赶着一群羊回家，她走在前，领着她的孩子，也领着懵懂的我回家。 有许多次，我都因为疲乏躺在田里睡着了，待我醒来，天早已暗下，而她以及她的孩子却围在我的身边，不躁动，不远离，只是静静地等我醒来。 还有许多次，我训教了几只羊，我蹲下时，一招手，便有一只或几只羊争着跳上我的背上，她在一旁边吃草边看着，也无数次让村里人大笑，让母亲责备。 也有因粗心而忘记他们。一次因为我和伙伴们玩耍的太过于痴迷，竟忘记了他们，待我想起，便开始疯了似的找他们，这时便听到母亲的唤声：“羊都回来了，你又跑哪里了。” 我吐吐舌头，回头向那只母羊眯着眼，我知道她无法说出什么，可我分明觉得她懂得人性中的种种。 她在我家生活了八年，八年里，她娩出多少只羊，我早已忘却，我只记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了变化，唯独她一直在。 如今又一个八年过去了，人事太匆匆，而我，却一如既往地，希望站在原地，等待更多的生命回来…… 二 她，是我家养的一只猫，由于她毛色以及我家的姓氏，我便把她取名为“黄黄”。 从小到大，我家养了无数只猫，可唯独对她，我却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在我家生活了整整五年，更多的是她让我得到了更多的感动和快乐。 黄黄初来我家时，瘦小又怕生，每次我看到她，刚迈开脚想去抚摸她，她便受了惊似的向床下逃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周。 她仿佛明白了我对她毫无恶意，便在某一天的午后跑到了我的身边，仰着头，“喵喵”地叫着，我伸手去抚摸她，她没有反抗，而是很温顺地望着我，眼睛也眯着，很显然，第一次，她信任了我。 我每次都唤她黄黄，也在这种称呼中渐渐熟悉起来，吃饭时，我唤黄黄，她便从我不知道的地方窜出来，舔着我手心的食物，很满足地吃着。 久而久之，她更加亲近我，信任我，上学时，她会“送”我到很远很远，直到我大呼：“黄黄，回家去。”她才依依不舍地驻足，“喵喵”叫两声，算是再见。 忽然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如往常一样唤她，这一次，她没有出现，我以为她故意和我捉迷藏，便故作生气地说：“黄黄，再不出来就不和你玩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我开始焦虑了，急忙去问母亲，母亲摇摇头。 那天下午，我人在学校可心却一直在家，担虑着黄黄，一个下午，老师讲的话我一句没听，放学后，我便飞似的跑回家。一进家门，母亲便对我说：“猫找到了，吃到老鼠药了，恐怕活不久了。” 我猛地一惊，连忙跑到黄黄身边，只见她口吐白沫，双眼闭着，大口大口喘息着。我走近她，蹲下轻轻抚摸她，她仿佛感知到我的到来，挣扎着睁开了双眼，望了望我，继而又无力的闭上。我的眼里涰满了泪水，心里一遍遍地念道：“黄黄，你一定要好起来。” 那一晚，我守在她身边很久很久，她像是在与生命抗争着，几次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但都无济于事，最后却还是喘息着躺在地上。 已经很晚了，母亲催促着我睡觉，我不舍地看了黄黄一眼，默念着：“要好起来。” 那一夜，我不知有多漫长又有多难熬，夜里几次有想去看她的冲动，都被母亲阻拦了下来。 一大早，我外套未穿便跑向庭院。我不知我当时鼓起多大勇气，我怕自己会被一具冰冷的尸体所吓到。 她没有像昨晚那样躺在地上，我以为她早已离去而被母亲埋葬，便大声哭叫起来。“喵喵……”我隐约间听到了她的叫声，我以为是幻觉，便又大哭起来，“喵喵……” 忽然间我在我家的砖瓦顶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站在屋顶上，眼睛看着我，不停地叫着。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先是一惊，继而又破涕为笑。 在与死神的抗争中，她终于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我不禁被她震撼了。之后的日子里，她一如既往地陪伴我，给那白色的时日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五年之后，我也转向县城去上学，与她相伴的日子少之又少。偶尔，周末回家，远远地，我便叫她，她亦如前，听到我的声音便“喵喵”地以此回应，只是没有了以前的那份活力。 走到我的面前，我用手抚摸她，她眯着眼睛希望我能抱起她。就这样，零零星星的会面，维持了一年，第六年，由于各种原因她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直至一次周末，我从县城回家，唤黄黄却不见她的身影。 我连忙问母亲，母亲说：“有几天没见到她了，估计已经死在外面了。”我头轰了一声，不住地摇着头。“不，她不会死的，她会越来越好的。”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 第一周，她没有回来，第二周，我仍旧未见她，之后，再也没见到她。每次回家，远远地，我还是习惯去唤她，只是那条小路上，再也听不见她“喵喵”的欢迎声。 每每此时，心也不免失落了些，但还是会不断告诉自己：“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更好。”是的，无论那个世界是真实抑或虚幻，我的思想里总存留着一份对于她的挂念与祝愿。 从那以后，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猫，但我对猫的喜爱从未减过。 偶尔，看到邻居家的猫，我还是会走向前，唤一声黄黄，他只是浅浅地看我一眼，再也不可能如她一样，走向我，亲近我…… 后来的我，离家愈来愈远，也渐渐少了回去的次数，但还好，家一直都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像有线的那只风筝，永远都被家紧紧牵着，不迷失，也不丢失。 许久之后，蓦然回首，一切还在，满城花香也抵不过家的味道。那里，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而又无以伦比。
三 他，是我家养的一条狗，他活了整整八年，在我家整整生活了四年。我们叫他八子。 八子前四年的时光是在姥姥家长大，姥姥去世后，八子也便像个流浪的“孩子”在亲戚家与我家来回奔跑着。 从小到大，我家养了无数只狗，但母亲对任何狗都没有对八子这样如此用心，如此关爱。我想这大抵源于八子是姥姥养大的，而母亲对姥姥的爱又是无法言表和替代的。 八子第一次来我家，是姥姥生前带来的。初来，我亦如往常一样没有剧烈的狂喜，他对我亦是不冷不热，只是半步不离姥姥。姥姥去世后，家里的一切也由邻里亲戚照料，我们的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忽然有一天正是寒冬之际，天空也飘落了小雪花。一大早，我推开大门，便发现门前落下一大串“梅花”印，我正惊讶，忽然在门旁的墙角里看到了八子。他蜷缩着，见了我，便迅速站起，向我摇着尾巴。 “妈，妈，你快来看。”我揉揉自己的双眼，大声吼着。 “怎么了，大清早大惊小怪。”母亲不耐烦地从屋里走来。可当母亲从屋里走出时，我看到了她脸上也写满了惊讶。 “八子，你咋来了？”继而母亲连忙走向前抚摸八子。他摇着尾巴，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母亲的双手。 可是，我的思绪就在那一刻定格了，我只觉得这一场景如此温情，而又在瞬间深深撼动了我。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当看到八子的那一刻，母亲是不是也想起了姥姥，才让母性中的慈爱撼动了我那么久。
之后，八子在我家便生活了一段时间，母亲像疼爱孩子一样疼着八子，我亦是，我总觉得八子身上有着姥姥在另一个世界的对我们的爱与深情。 一个月后，八子忽然没有原因地从我家离开，四处找寻，也不见他的身影，我们的心便被深深刺疼。第一天，没有他的踪迹，第二天，依旧未见，第四天傍晚，正当我们不报以任何希望时，我忽然看到八子从远处跑来。 三天的时光，他更加痩削了，身体上也侵染了泥土，见到我们的那一刻，他似乎使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我们跑来。 我与母亲一样傻傻地看着他，我没有尖叫，看着他渐近的身影，泪，却先奔涌而出。他终于跑近我们，兴奋地上下跳动着，我忽然间紧紧地抱住了他，生怕他再次离开。 我不知这三天的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度过，也不敢更不愿深想，因为我怕将他的状况与生活相结合，却形成一幅不忍直视的画面。 为了避免他再次丢失，母亲便用绳索将他栓起，他也努力挣脱过几次，哀鸣之后，见无济于事，也便顺服下来。 有一年的时间里，家人都外出，留下我一人在家以及空荡荡的几间房子。那段时日里，我有过惧怕，有过孤独，有过眼泪…… 每天放学回家，八子会摇摇尾巴，冲我“旺旺”叫上几声，待我走近他，轻手抚摸他，他兴奋的躯体才得以平静。
一年一年，时间很快，也似乎能将一个人完整地蜕变。仿佛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他便在我家生活了四年，第四年，我外出求学，回家的次数也日益减少，每一次回去，八子还一如既往的前爪伸向我，尽管他由于衰老而日渐没有力气。 又一个周末，我回家，可这次，我却因庭院的寂静而不安起来，我跑向栓八子的地方，留下的却是满地狼藉。 “妈，妈，八子呢？”我虽然已经猜到结果，可还是不愿接受一个血写的事实。 “死了，前天中午叫了两声，便没了，那么多年了，是老了。” 我不知母亲有没有看到我眼里的泪花，曾经的我以及现在是如此深深渴求着希望许多人许多人不止是在记忆里，而现实是，我们必须要接受岁月馈赠或遗留的一切。 八子走了，我亦没有送他，哪怕是遥望他最后一眼。我唯有将他曾经的生命气息珍藏在我的生活里。 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他一直都在身边，摇着尾巴，伸出前爪，等着我们双手抚摸。之后，我们家很少养狗，也许我们都怕了，惧怕面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走。
四 对她们而言，短短一年或许也能包含着对生命最真的体会。在人类社会里，她们无欲无求，不争不显，却足以让我的心撼动。 如今，她们已离开这个世界许久，这个世界也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而那时的我亦在生活中改变着。 我仍会时时想起她们，后来我渐渐明白，我对童年的怀念更多的包含着对她们，对自己，对乡人的怀念。 自小至如今，我已目送过无数个生命远去，有时会心疼，会悲恸，会惊心，会惧怕……但越来越多的是怀念。 虽然有时候我不愿承认，但事实是，我确实是一个怀旧的人。他们，偶尔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醒来，又回到了现实。我常想，或许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她们，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她们来过，来时无声，走时亦沉默。 这个世界，她们来过，就在曾经的某些年，她们感受过这个世界。如今，岁月流逝，说好不变的，也在时光里改变了模样，她们，或许也在另一个世界里改变着。 对于她们，我似乎再也不能做什么，谨以此文缅怀她们，也缅怀那段逝去的光阴。 *作者︱黄敬敬：笔名花开无声、浙江省中医院护士，「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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