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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路上皆风景(二)

 临朐山民 2018-03-30

作者|高树军

       2001年,教育部启动第八次课程改革。十几年来,教育教学新理论、新方法、新手段,一波又一波地涌来。自主互助、合作探究、翻转课堂、慕课微课、高阶能力、核心素养等等,新名词越吵越多;课程分分合合,课堂这法那法;教学手段的升级换代就像平原跑马一样,班用多媒体、电子白板、数字教学资源、远程研修等,快速地进入校园,眼瞅着“互联网+教育”热得烫手,新事物大概又离我们不远了。诸如此类,对广大教师的职业观念与教学行为必将产生重大影响。在社会、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教育要往哪里去?究竟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学生需要的、面向未来的优质教育?这些根本性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我便禁不住地想起了自己的高中学习生活和几位老师。

       我于1980年前后上高中,就读学校实在没有炫耀的资本,远离周边村落,偏居在荒坡野岭上,三四排平房一条甬道而已,平日里倒是清静,只有洪亮的上下课敲钟声、操场上的喧闹声显露出别样的生机活力。两年的高中学习生活,改写了我的人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其实没有特殊的原因,只因在这所简陋的校园里曾经工作和学习着一群生命鲜活、人格丰满的师生。尤其是那个年代的老师,虽然没有时下纷繁而前卫的说辞,但是治学严谨、教学有法,给予学生成长所需要的知识、能力以及健康体魄与健全人格,恰恰契合了时下努力追求而不得的东西。

       张法庆老师教语文,担任班主任,年龄四十岁开外,高个大眼,神情严厉。他的作文教学有绝招:将学生的优秀习作(或片段)当堂诵读,即席点评,并张贴在教室里。我有一篇扩写《窦娥冤》的习作,得到了张老师的青睐,便有幸体验了一把这个殊荣。当经过老师指点后认真修改并重新誊抄工整的习作贴在墙上的时候,有一种真切的成就感,心里热乎乎的。平心而论,这样做对作文技法的提高似乎帮助不大,然而内心深处时时有一股冲动:继续努力,再贴上一篇。用现在时尚的说法,老师教学得法,激活了学生的学习内驱力。或许教学的艺术就在于此!此后更加信赖张老师,爱上语文,不再为作文犯难了。

       张增坤老师教代数与几何,年龄不满四十岁,中等身材,浑身上下散发出精明利索的气场。他的学历并不高,几乎是一边自学一边教学。他在课堂上机敏和善,教学语言不急不躁、抑扬顿挫,与学生一起分析思路,直到十分透彻,再与学生一起板演,条理清晰,工整规范。我们常态的数学课是师生互动,谁的思路新、方法好就听谁的,经常在讨论或争论中度过,没有走神的,没有讥笑话,同学们不论是真懂的还是不懂的,似乎都注射了兴奋剂。现在回过头来看,张老师的课平实又充实,化难为易,吸引力很强。他组织合作学习,发扬课堂民主,真正实现了当堂生成、教学相长。我那时做数学题没钱买本子,向我四姐讨要一些旧账本(正面记账、背面空白)用来做题,记不清做了多少本,反正是乐此不疲。我在初中学到的数学知识几近空白,在张老师的引领下,通过高中一年的努力,不仅把落下的课全部补上了,而且成了强势学科。我至今仍想念做张老师学生时的那段美好的求学时光。

       王亮老师是一位特殊的老师,他仅给我代过短期的物理课,但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敬仰。他22岁从师范学院毕业,据说其父是“第一汽车制造厂”的高级工程师,文革初被打成“反动权威”,被遣送到青岛四方车辆厂劳动改造,受其家庭影响,他来到此地偏远的农村学校支教。他的相貌活脱脱一副书生模样,中等身材,清瘦干练,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圆眼镜,目光如电。王亮老师是电学高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黑白电视尚且罕见,他已经在研究彩电的电路原理;他制作的遥控无人机,在学校上空盘旋自如。他只关注课堂上的教学内容,诸如课前预备、上课要求、作业布置、收发作业本等事项,皆交代给“物理课代表”处理。他上课没有组织教学环节,登上讲台即开讲,边说边写,洋洋洒洒;他只讲思路和算理,用字母代替数字,从不花费时间进行具体计算。一般情况下,王亮老师讲课时间不会太长,听得懂的同学如沐春风,听不懂的似听天书。他教的学生往往两极分化,在同一个班级中,优生给学习困难者当老师也绰绰有余。没有进过他课堂的人可能想象不到,他上课时纪律好得出奇,同学们瞪大双眼,立起双耳,唯恐跟不上老师的思路和节奏;即使学得不好,也只能埋怨自己脑子笨了。王亮老师的专业素养所产生的影响力一至于此!

       再说一点儿轻松的事情。王玉芬、朱由林等老师是球场上的活跃分子,看似是个人爱好,其深层动机却是带领学生集体运动,增强体质。每天下午上完正课便是活动时间,师生同场赛篮球,王玉芬老师教体育,自然担任裁判员,其他老师各带一队,队员临时组合,间或替上替下,轮番上阵,周边是围观的师生,哨子声、叫好声、叹息声夹杂在一起,看球的比赛球的还热闹,校园里成了欢乐的海洋。还有的学生三五成群,或在大操场上,或在周边的田埂上,嬉戏、散步、讨论问题。那时候的学生大多很阳光,似乎远没有现在高中生的学习负担与压力。

       无须讳言,当时的生活条件的确十分艰苦。我每到周末回家取一次干粮,每次带着三十六个煎饼卷和一罐头瓶炒咸菜回到学校,供应五天半的生活所需,全年不变样。将烙干的煎饼卷用热水浸透变软,夹上一点炒咸菜便可果腹,此外只有一缸子热水。我有三个同学的父母是双职工,他们可以在饭点时拿着碗勺到学校食堂打饭,有少量的炒菜和馒头,心中羡慕之极,口上却偏偏说“食肉者鄙”。冬天穿的衣服,外衣是母亲缝制的棉衣棉裤,内衣却羞于说出口,因为只有一件内衣,没法换洗,以至于整个冬天不离身,春天脱下来时,上面附着一层明晃晃的油灰,竟然屹立不倒,成了名副其实的“铁布衫”。不能换洗的另一个恶果便是虱子横生。冬天晨跑至微微汗出,只要感到皮肤上哪儿有物在动,用手一摸保准捉到一只虱子。一位男同学长虱子实在厉害,其母只好在他的棉裤中撒上“六六六”粉,不料想导致中毒——腰间生满了一串串的大水泡,一星期动弹不得。至于女生头发上此物爬行,早已见怪不怪了。我们住校生都住集体宿舍,每间(其实是平房三间)安排两排地铺,沿墙根用土墼垒得高出地面四五十公分,铺面上最底层铺着稿荐,其上是竹席,再上是被褥。集体宿舍门窗破旧,透风撒气,除了电灯泡没有一件采暖降温设备,冬天长夜里西北风吹得呜呜响,脸盆中的水冻成冰疙瘩。放寒暑假照例要打扫宿舍卫生,我们必须把裤管绾到膝盖以上,因为被长期揉搓的地铺上​覆盖着一层细土和碎草,其中跳蚤甚多,被扰动的跳蚤顺着小腿向上爬,数都数不清,令人瘆得慌。当时的吃穿住就是这么一种窘况,被孟子所言中:“……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即便如此,高中学习生活紧张而活泼,一级级的优秀毕业生考入各大中专院校,奔赴社会工作岗位,各自奋发图强、建功立业。

       西方哲人云:“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生时光同样的不可逆,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假设可言。当时的学习条件、生活环境之艰苦,远远超出了现代学生的想象,固然不是人们所向往的,也不可能是成才成功的资本,但从中折射出一些深刻的道理,颇耐人寻味。

       我从教已有三十多年了,反复琢磨一个问题:对于基础教育而言,创办优质教育的首要条件是什么?答案毋庸置疑——师资。常言道“师傅不明徒弟拙”、“明师出高徒”,就是强调教师的重要性;宋代有“程门立雪”的故事,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名师难求。换言之,有了好教师才能教出好学生;缺乏好教师,优质教育便是水中捞月。至于教学设施、学习条件、生活环境等,对于教育及人生成长必定有其特定的作用,但不会是决定性的。当然,对于办学者或学习者而言,改善师资之外的条件并非错事,而是值得称道的好事,随着社会发展进步,各方面的条件必定会越来越好。需要警惕的是,当前有的地方对师资队伍建设重视不足、投入不足、培养不足,对教师中的“人才”尊重与保护不够,当心误入歧途,积重难返。“清华大学之父”梅贻琦先生在1931年12月的就职演讲中,提出“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著名论断,对于今天办好基础教育,依然具有鲜明而强烈的启示作用。

       我辈教育工作者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遵循教育发展的内在规律,遵循学生心身健康成长规律。然而,在现实而急迫的社会需求推动下,真正做到言行如一,恐怕是大不易了。究竟如何把握基础教育实践层面的问题,把“立德树人”落实到位,让教育红利惠及到更多的学生,不妨回过头去看一看自身的求学经历,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启发。

                                                             2016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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