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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活了好几回

 经典小诗 2018-04-03

“画画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与他人无关,除了我自己”

我叫欧姬芙 Georgia O'Keeffe

他们说

我是20世纪最伟大的女艺术家

我觉得

他们应该把“女”字去掉

2014年11月

我的“曼陀罗草/白花1号

在纽约苏富比拍出4440万美金

创下有史以来女性艺术家的拍卖纪录

Jimson Weed/White Flower No. 1,1932

2016年,距离我死后20年

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

以大型回顾展的方式向我致敬

而100年前的一天

我的作品首次在展览中亮相

我清晰的记得那是1916年,我将一系列炭笔画,寄给纽约的朋友安妮塔分享。

她简直爱死了,随即偷偷拿给纽约291画廊主,阿尔弗雷德·史蒂格利兹Alfred Stieglitz看。


他是位身兼各派的全才摄影家,现代甚至被誉为“现代摄影之父”。他说想把我的画在画廊一个群展中展出。

那是20世纪初的纽约,艺术界唯一能和保守气氛抗衡的,就是他经营的“291”艺廊。

那里艺术家相互砥砺,野心勃勃地要打造纯美国风格的艺术。

我总觉得绘画是很私密的内心之事,实在不想公之于众。得知此事,我立即写信给史蒂格利兹,强烈要求把画撤下。


谁之竟遭到他的拒绝。。。我怒气冲冲地直奔画廊试图跟他理论。


由始至终,斯蒂格利茨都认真地看着我,最后他说:

我太爱你的画了,我太爱她们了。真的我简直要爱上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那一刻,我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击中。

是的,有时爱的沦陷

就是一瞬间

那一年,我27岁,是落魄的美术老师;而史蒂格利兹51岁,是功成名就的艺术品商人兼摄影师,有妇之夫。。。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但是他,让我无法自拔

鸿雁传书两年之后,1918年,史蒂格利兹邀请我到纽约,那是属于他的城市。

刚到纽约的我,临时寄住在史蒂格利兹侄女的小画室里。

还未提起画笔,就先成了他的模特。一连多日,他不分昼夜地拍摄我的身体。

照片画室神秘而幽暗的光影中

他用独有的方式观察我

带着狂热、兴奋和掩饰不住的爱意

在他的镜头下,我的酮体,皮肤的质感、突出的颧骨、还有修长的双手,都被重新赋予形与生命。

我对你所有的感情,

都凝结在这个瞬间

在暗房里,他拎着湿漉漉的照片对我说。

我知道,拍摄是他感受爱、和表达爱的唯一方式。

1921年2月,史蒂格利兹在纽约安德森艺廊举行个人摄影展,展出的145幅作品中,包括45张我的人体写真,只标识着两个字:女人


我想,这是一个男子最纯粹的爱欲。

一夜之间

这些惊世骇俗的照片就引发巨大轰动

我从未被如此推到风口浪尖

之前的我,总觉得自己过于男性化,一点儿也不迷人。如今看到镜头下的身体,我才察觉,原来自己也有如此美丽的一面。

我们的恋情,也宣告了史蒂格利兹和妻子20多年婚姻的结束。

他搬进小画室,我们同居了。

Kissing at Lake George,1929

那时史蒂格利兹是如此光芒四射,而我却是如此默默无闻,柔顺,没什么主见,完全生活在他的光辉和支配下。

和史蒂格利兹一起出现在人群,总是让我倍感压抑,“我不在乎是否引人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在他心里唯一的地位。

我喜欢单独跟他在一块儿,只有这样,我才是唯一的。”

尽管已过30,但在史蒂格利兹眼里,我仍是个纯真的小女孩,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慷慨地支持我的艺术。

“在他的摄影中,

我逐渐看到真实的自己。。。

并促使我继续用绘画的方式

说出想说的话。'

纽约高楼建造的速度越来越快,空间也越来越密闭狭窄。在这个昏暗粗糙机器般的人工造物里,充满着严重的物欲和压抑。

'这里的人都太行色匆匆了

忙到没有时间和心情

静静欣赏一朵花的绽放。'

“其实,美朵花都有精神

我想要把它们画的遮天蔽日

不让色彩和形状受限于自然的外在形式”

柔顺的线条和简洁的轮廓

平滑的形状和热烈的色彩

每片花瓣都美到令人窒息

美到让人想隐匿其间

去感受她们的娇艳和盛放

Petunias,1925

「其实,当你仔细注视紧握在手里的花时,在那一瞬间,花朵便成为你的世界。我想把那个世界传递给别人。

大城市的人多半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停下来看一朵花。我要逼他们看,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Black Iris,1926

鸢尾花、牵牛花、马蹄莲、罂粟、山茶、向日葵,纷纷在我笔下绽放。热烈、纯净、鲜丽,带着柔情与蛊惑。

1924年12月10日,史蒂格利兹60岁的时候,我们结婚了。我依旧穿着那身黑色长袍,没有戒指,也没有誓言。

我仍以欧姬芙自居,不冠夫姓。。。我觉得,保持独立,才是女人最傲人的资本。

1925年安德森艺廊举行的“七个美国人”艺术展,我的花朵得到热烈追捧,而《海芋》更是以25000美元价格售出,成为当时在世艺术家画作的最高纪录。

我的名气如野火般燃烧起来

这一次,只有我自己

作为女艺术家

我的事业扶摇直上

而史蒂格利兹的行情却不断下跌

我再也不是躲在他光辉之下的小女孩了

经济上的宽裕,让我们有能力搬进新建的希尔顿饭店顶层。

在当时的纽约,我们是唯一能够终日在这样的高度注视纽约城的艺术家。

但我,却陷入深深的抑郁。

史蒂格利兹说:“我在自己的子宫里画画。” 有意地向艺评界暗示画中蕴含的“性意味“。因此他们说我笔下的花瓣,有情欲的味道,如同“旋转的引道”。。。

联系到之前那些惊世骇俗的裸体照,我的画很快就被贴上了特殊的标签。


其实,当人们以情色符号来解读我的画作时,口中所述的,不过是自己的臆断。


在我而言,绘画是灵魂之事。但尽管努力辩驳,却依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后,我只能在缄默中转向内心寻找出口。

▲ Jimson Weed/White Flower No. 1, 1932

1925年到1930年间,我开始画深色暗沉的纽约都市风景,那是我内心的写照。。。这座城市,只有爱支撑我留下。

简化的几何形式、清晰的线条,我借鉴了史蒂格利兹的摄影技法,概括性的复制建筑的轮廓,强调他们最独有的特征。

1927年,我经历了两次乳房手术。次年9月,史蒂格利兹心绞痛发作。医生嘱咐所有的食物都要事先过滤才能下肚。

作为妻子的义务,我每天站在厨房粗糙的松木桌旁,陷入了单调的家务活中。。。结婚四年,我已经明白白头偕老这句话的重量。

我真心爱他,可是内心,那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毕竟,我还有那么多梦想,想要实现。

Lake George, Autumn ,1927

到1929年夏天,我已经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无法作画,甚至觉得自己笔下的花美的像装饰画,毫无价值可言。

我从来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我始终认为:“认真工作的女人,自然能得其所爱……”

“但凡爱情至上的女人,除了取悦男人外,恐怕无心做其他事。”

The Lawrence Tree, Georgia O'Keeffe, 1929

“有一天,当我无法继续创作时

也就是我活不下去的时刻。”

 终于我忍无可忍,选择弃纽约而去,跟随内心的指向,奔赴美国西部荒凉的土地——新墨西哥州。

第一次踏足这里之后、我就知道再也无法离开,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这地方于我

就像谈恋爱般依依不舍

每次回来

总觉得她比上次更美”

Black Mesa Landscape, New Mexico,1930

我始终觉得,美国落后于欧洲,是因为美国当代的艺术家,从未真正理解自己的国家,没有人画「伟大的美国画」。

而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眼中,最独特的美国风景。

Rust Red Hills, 1930

正如D·H·劳伦斯所描述:

“在新墨西哥壮丽耀眼的早晨,人会惊醒过来,灵魂中的崭新部分突然苏醒,古老的世界便让位给新世界。”

那是一种原始而粗矿的美:

群山间有秃鹰,沙砾之中有土狼和响尾蛇。风很狂躁,一切都是未经雕琢的原始意味。

这绝对的奇异之境,让我窥视到生命本来的力量

Pool in the Woods, Lake

那些山丘、石头与峡谷,即使是沙漠中的动物骨骼,也同人体一样,有着温和的阴影与平滑的线条,呈现出丰满而优美的肉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喜欢穿一双破旧的墨西哥凉鞋

一个人沿着泥土

走很远很远的路

史蒂格利兹一定想不到

曾经他羽翼下羞涩的小女孩

也有如此独立而洒脱的一天

高海拔和干燥气候

使水晶般的光线折射出惊艳的色彩

浅赭色、辣椒红色的岩石

和晒成灰金色的野草在天空下熠熠生辉

天空深遂的蓝色令我迷醉


等到秋天回到纽约时,我已经创作出了一系列具有鲜明新墨西哥特色的作品。在史蒂格利兹的新艺廊“一个美国地方”展出。

终于,我感觉自己仿佛又重生了。

我喜欢穿着法兰绒黑色长袍,任由太阳晒在身上,脚步细碎,手上抱着动物骨头,如同一个神秘的女巫。

有时候我看到死去的猫的头骨

也会在旁边放一朵玫瑰

然后将它们画下来

Cows Skull With Calico Roses,1931 

花与骨骼漂浮并置

短暂之物与永恒之物出现

有种神秘而别具一格的幽默

那是一种独特的死亡烙印

Horse’s Skull with Pink Rose,1931

史迪格里兹从未一起来过,那时他已年迈,患有心绞痛,并不愿意远行。。。我也不愿勉强,那是属于我孤独的圣地,我独自作画,沙漠为家。

From the Faraway, Nearby,1931

在分开的日子里,我们写了5000多封书信。那是种超越伴侣的灵魂之爱,如果一个人割伤了手指,两人都会觉得痛。

Ram's Head White Hollyhock and Little Hills

所以

当得知史蒂格利兹有新欢的时候

我被彻底摧毁了。。。

那是个名为多莉丝·诺曼Dorothy Norman的女孩,20出头,风华正茂,美丽而富有,她资助了史蒂格利兹的新艺廊。

诺曼是如此热情、敬仰而无条件的追随着他的艺术理想,毫无保留的将全部生命奉献给他。

在史蒂格利兹眼中,诺曼如同崭新的艺术品,让人欢喜也耐人寻味。他为她拍摄照片,教她摄影,凝视她的眼神,就如同当时的我一样。。。

那一定是幽暗而甜蜜的过程,诺曼成为他的助手、情人和小孙女,填补了我的出走,给他生活留下的大片空白和寂寞。


相比之下,我竟无言以对。。。

于我而言

史蒂格利兹的摧毁力与建设力同样致命

两个极端并存

而我,两者都经历了。。。

想要幸存

我只能选择再次背叛

把自己彻底交付给新墨西哥州荒凉的土地

我深深迷恋这片赋予我灵感的地方

这里荒凉的风景和开阔的天空

此后每年,我都会花一半的时间呆在新墨西哥。。。旅行、写生,画这里广袤的大地、露出地面的岩层、土著的泥砖屋、以及荒漠中晒得发白的动物残骸……

我经常开着小福特一个人出去探险。


秃鹰在沙漠的天空中盘旋,大角鹿、牛、马、土狼和红狐倒卧在地,或被晒干,或只余骸骨,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亮。

Black Hills with Cedar,1941

这些骨头似乎利落地从某物的核心切开

对我而言

它们比起四处奔走的动物更加生动

尽管沙漠广阔无垠、空荡荡的不可捉摸

但是它们的美是如此惊心动魄

毫无恻隐之心

为了能最近距离的捕捉那种气息

我把汽车改装成一个移动工作室

有时候,也凭记忆作画

笔下锯齿状的岩石变得柔软平缓

空气仿佛在寂静中颤抖和燃烧

每片阴影都如同激光切割般平整清晰

天空与大地无比辽远

细节又如此精确优雅

在这里,再浓重的愁绪也烟消云散

上帝对我说

只要我画它画得足够多

我便可以拥有它了”

我试图像摄影般选取某个视角

抽象出物体的轮廓

简化线条和形体,再增强它的色彩

直到出现让人为之动容的效果

Red Hills and Pedernal, 1936

1946年7月8日,我在超市时突然听到斯蒂格利茨中风的消息,从收银台直奔机场,想赶去陪伴他最后一程。


此时的他已经昏迷状态,再没醒来,我们未曾交谈一语,两天后,他便撒手人寰。

我身着黑衣

站在一片素然寂静的灵堂为他送行

没有音乐,没有花束

也没有哭泣

那时的我才知道

“想死在我怀里”

一直是斯蒂格利茨心中的念念不忘

我们这两个互相伤害的人

原来竟是如此深爱

1949年,史蒂格利兹去世三年后

62岁的我正式移居新墨西哥州

我想在这生活,作画,直至生命终止

一直以来

这都是我梦寐以求的“远方”

Black Place, Grey and Pink,1949

我在新墨西哥首府圣塔菲周边买了两间房子,幽灵牧场Ghost Ranch和阿比丘5号Abiquiú 5,外观跟当地土著风格一样的泥砖屋。

我欣赏赖特崇尚自然的风格,将起居室的一面墙打掉,换上大片透明玻璃,将窗外风景揽入室内。

房间外的景色是我的挚爱,从近处幽暗的绿色灌木,延伸到远处的蓝色山丘。

最远景的部分是若隐若现的平顶佩德纳尔山Pedernal mountain,在远方的天空下,呈现出迷人的烟蓝色。

后院则面朝惊险的悬崖

岩石形成如蛋糕般柔和的层次

奇异的尖顶

细长的石头烟囱直冲天空

 'My Backyard' 1937

我试图用抽象的特写镜头,捕捉它们不同的风格,大面积紫色色块,乳黄色的悬崖,长满桃子和开心果的斜坡,红色带状的原始岩表。

Purple Hills Ghost Ranch Hills No II,1941

而阿比丘的窗外,可以看到The White Place。那是一个山谷,紧挨着白色悬崖和半风化的尖顶岩石,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我曾经在那里露营。

Georgia O'Keeffe Walking at the White Place

我的住所阔大敞亮,阳光满室,充满了我的梦想,以阳光为友,自然为邻。

室内是极简主义风格,家具不多,都出自我爱的设计师之手,包括Herman Miller、Charles Eames、Eero Saarinen等。而随手捡回的动物骸骨和岩石,也成为了室内的独特装饰品。

当我与自然越亲近

就与人群越远离

他们说我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之前毕加索想见我一面,但我拒绝了。。。

我始终与周围的人若即若离

他们比任何东西都叫我疲倦

“我觉得我的一生

好像活了好几回”

1953年,我已经66岁了,但感觉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这一年我初访欧洲,游历了法国、西班牙。后来又去了临近的墨西哥,亚洲的东京、香港和台湾,以及中东地区。

我感觉人生从未如此开阔而自由

没有生活压力

不追随任何艺术热潮

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

我看到世界,也看到生命

所有的想像与经验皆可入画

简单而恣意

此时的我

只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画

1971年,我的视力已经严重退化了,Juan Hamilton开始照料我的生活起居,也是我的助手和最紧密的伴侣。

他是位年轻的陶艺家,比我小60岁,有着和年轻时的史蒂格利兹一样的容颜。

在Hamilton的协助下,我开始写画传,办画展,绘画的同时还尝试创作雕塑。

而这一切已经和史蒂克利兹无关

光阴的错落

让我无法见证他前半生的不凡

然而

他亦错过我后半生的传奇

相伴30载

这一切,已经足够

虽然身体的一部分已经随他而去

但是,另一部分的我

才刚刚开始

虽然已经垂垂老矣

但我感觉自己的内心

依然充盈着灵感和勇气


如今我仍然会拿出他留下的水晶球,试图和在另一个世界的他对话。

无论时光流逝多久,和史蒂克利兹最初相识的片断,好像仍是昨天。

如今斯蒂格里茨已去世多年,我也已近迟暮之年。每当作品完成时,我仍会想:现在斯蒂格利茨会怎么看?

因为,实际上,对我而言,只要他喜欢就够了。。。

1986年98岁的已近我弥留,唯愿骨灰就洒在这片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只有自己的孤独之地。

“因为我是大地的女儿

注定生在草原,死在沙漠”

我有生以来一直非常胆小

但我从未因胆小而不做想要做的事

我一直知道自己要追寻的是什么

坚定而勇敢

我永远不愿被任何观念和潮流所淹没

即使是斯蒂格利茨

也从未真正改变我的心灵之旅

我的生活和艺术始终按自己的逻辑发展

永远画自己想画的画

做自己想做的事

“世界在我眼里是美的

除此以外,别无附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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