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离粤北来之际,领刚先生给我设席饯行,在惬上他告
诉我说:“钟先生此时到杭州,还赶得及吃到西湖特产的芡菜
呢。”
我是个生长在贫寒家庭里的子弟,对于饮食之奉.从来未大
考究过,只要不粗恶到不堪入口的东西我都能享用。但他那时的
话.却很打动了我的心。因为我立刻在脑子里记起了暇晋书》里所
载的一段佳话:
张帕.字季鹰.齐王阅辞为东,缘。因见狄风起,乃思吴
中孤菜掩奥妒A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一宦数千里,以
奥名醉乎!“遂命驾面归。
当时和后代的人。都称赞他会见机于未然,后来不致受祸。但我却
爱他这种独往独来,不为外物所拘束的精神.我自幼就喜欢历史
上这个故事,获然听到自己将可以在西子湖边吃到那故事中被人
艳称的纯菜,自然不免相当地高兴了。
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同事许君请我在一家酒楼上喝酒。他以
我是新到此地的客人,要教我尝一尝本地风光的菜色。于是我便
吃到了西湖特产的纯菜。不知是否不新鲜的缘故,成者是烹制得
不得法,我觉得这有名的菜色,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可容的味道。当
时虽没有说出口。但心里觉得此次来时,在福州某酒馆中所吃的
芦笋,还要比此更为佳奖有裳坚黔久毅先生请我和承祖君吃饭,
庸上也有此品.然风味似较第一次所吃的稍为佳胜.转觉得前次
所感味到的,有些不很正确了。倘湖山于我有情,明年筑菜初上市
时,饱餐这新品之后,感觉到的不知复将如何?
关于碗菜的说明,可惜此刻手头无书可参检.只能引出《辞
源》中一条简略的记叙于下:
赶类植物,江浙湖泽中产生尤多。叶椭圈形,有长柄。茎
及叶背,皆有钻液被之。可以为典。夏日开红紫花。亦作纯.
一名水典。
又t西湖快览》植物门中也有几句说:“纯产西湖,自春沮夏,取
之不踢。今湖上各酒家,皆有制汤供饮.值亦不昂。”在古书的记
载上,我所记忆的如《齐民要术,云:“四月芡生,茎而未叶,名堆
尾爽,芽甚肥美.”《宋书》五行志载晋庚义在吴时,吴中童谣日:
“宁食上湖符,不禽上湖掩。’清王士祯有《采碗曲》四首.其第三
首云:
果掩临浅流,采遂在深绪,
欢似掩心淆.那识莲心苦!
这些零碎的记述,自然都不能教我们满森;然在无法中、随便抄出
这一点,也许可略使未见过和未吃过它的人知道点梗概。将来如
有机缘,让我来写详细的《药菜考》,或《西湖纯菜记》吧.
因在此吃纯菜,颇联想起故乡中的一二种野菜。我的故乡。是
在南海之M的一个僻县里.虽然是块略溯于波浪之国的地方,但
田园的风调.却未,全失去。许多普通的植物如拼、麻、瓜、豆之
类,在那里也一样生长,。大的是炎热的X季吧,园里的麻茎都抽茁出碧绿的嫩叶,家人和邻里的农妇们,赤着足.头上截竹笠,在
太阳徽斜的午后,一伙儿婚绍笑笑地到野外去兰逊巫卫来时太阳
已涨红粉脸孔将下山去了。大家忙着把采来的麻叶放到镬里去烹
煮。等到灯光在斤堂上灿然时,一碗一碗暗绿而带有钻性的“麻
引班’,—乡人这样称呼它,盖“引”。方言谓植物之嫩芽也,
-便放在我们的面前了。煮这种野菜时.常和以螃盆、虾或其他
的海味。然在农家则多没有这种配合,只干把它和水煮粉吃而已。
种豆之目的,本来只在收成其实,但不知它的叶也正是一种
很好的野菜.我们家乡的豆类,有绿、红、白等称呼;还有一种所谓
.雪豆’的,结实的时节必在严寒的冬天。把“雪”为名.原因也许
就在此.虽然我们那里.所谓雪这东西,客气点可说是不容易有.
否则呢,简宜也可谓全没有这种别致的“怪物,。上面所说的各种
豆类的叶都可以作蔬,每到了西风扇凉,天日清朗的秋天,常常有
些农家妇孺,把它采撷了装在小竹篮里,提清上街叫卖。我们家里
所吃的,大都是我的嫂子们自己赴田野里采回来的.烹煮时多和
以猪肉。我特别爱吃这种野菜.在家时.往往到了那时节,便要央
求嫂子们出去采摘。我幼年时是很泊羞的男孩子,但为了自己爱
吃的缘故,有时不能不扭扭泥泥地.杂在她们那些少妇少女们的
群中,上清旷的田野去同采撷这种好菜了。
几年来漂泊地在外面过着日子,故乡的野菜是无缘再尝味
了。有时心里想到了,虽免不了同张季晰一样的叹息,但我哪里能
像他那样去住自由呢.最近二三年来,故乡日陷于兵戈扰攘之中,
不要说田野里的麻豆,会给无情的炮火烧炙死,恐连种植它的农
夫们,也多半已死亡或流离失所了!我也知道这是大时代中不容
易闪躲的现象。并且年来一切如重涛.浪似的悲感,已把我锐利
而脆弱的神经U激得麻0破碎了。但我仍然不免有些戚然.当我
无意地想起了这今昔悬殊的景况.在理论上,在事实上.我都能够
承认栖性少数,以成全多数的作为是对的,但我有时总要觉褥一
两个人的橄吸杀,‘~姑无论是“罪该万死,.抑或是一无妄之灾,,—和十数以至千百人的被残杀.
可怜.虽然在数f上有着个
在质地上是一样的可悲
我自己俩妥地把这种观
念,戏呼为“生命的平等观.。这自然是太迁远了的见解,要把它
应用到事实的舞台上,是很缺乏存在的可能性的。但我私寒以为
在绝对地主张牺性少数以成全多数,或牺性现在以希望将来的朋
友,稍微理解一下这平庸人迂腐的意见,也许非全无益处的.这自
然仅仅是“我以为’,若果渭这种汉薄的人道主义,在他们脑里是
绝对没有一角小小安放的余地,有了它一分在事实就不免受一分
的只,那我只好自己收拾回这种不但无益而且有害的愈见了。
前面所说的一段活,离开故乡的野菜也已太远了,更英论到
吸目上所标示的“绳菜”.然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过在此谈
些闲天罢了。
末了,我希望生长咸久住在这具越旧地一带的朋友,肯来谈
一谈他们所熟悉的掩菜.我当此将搁冠的俄顷.无限高兴地在预
备着听闻那怪有情味的叙述呢。
1928年10月12日.于杭州
偏忆《四时幽赏录》中.有一段《翻心辛泉瓦》丈字.附录于此.
想亦读者所高兴的吧。丈云:.旧闻砚生越之湘湖;初1思跪,每每
拉彼采食。今西湖三塔基份,陇生既多且灸。泛之小者,俗谓呼艾,
亦生基畔;夏日剑食,娜甘异常,人少知其味者。命每来瓦刹乏.作
歼人芹荐;此诚金渡玉液.青箱君获之味。也与廿之点烹兔炙故椒
择找l供以水欣,吸以松呼,味忍瓦之片,歌来泛之曲,更得呜呜软
笛数声,渔舟欲乃相签。使我狂态陡作.两胶风生。若彼饱青挽者.
应笑我琴寒液。”
编集时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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