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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渡舟医论医话100则——火证论(三)

 AB向往神鹰 2018-04-10



(八)火中

凡人七情过极,五志之火内发;或日嗜脂甘,纵情酒色,阴气先伤,阳气独盛。阳气盛则化火动风,或化湿生痰,上冲头目,使人昏倒,肢体不用,或半身不遂。

症状:面色潮红,头目眩晕,血压升高,神烦体躁,难以入寐,或半身不遂,筋骨不用,或汗流夹背,肌肉萎缩,或颜面歪僻,目开难闭,小便赤短,大便秘结。脉来洪大,或弦数滑,舌质红绛,苔黄而干。

治法:泻火清热坚阴,逐瘀活血熄风。   

方药:此证若大便秘结不通,可用三黄泻心汤;若大便不燥而小便赤涩不利的,则用黄连解毒汤:黄连七钱(酒洗干炒),黄柏(酒洗,炒)、栀子(炒)各五钱,黄芩一两(酒洗,炒)。如果其人烦躁难眠而舌绛少苔的,则用黄连阿胶鸡子黄汤:黄连、阿胶、黄芩、白芍、鸡子黄;如果其人汗出不止,尤以夜晚为甚的,则用当归六黄汤;如果其人烦躁而舌麻、足软,或脚板疼痛的,可用古今接轨之方,六味地黄汤与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合方,神效。

案一:南韩李某,女,54岁。患左半身不遂,两腿痿废不能行路。面肌痉挛,心烦少寐,大便秘结,小便色黄。切其脉洪滑,视其舌红绛少苔。余辨为“火中”之证。

为疏:黄连10g,黄芩10g,栀子10g,黄柏10g,大黄6g。

服药后大便畅通,火热有减,面歪见松。惟夜间烦躁不寐,因而头目眩晕。

为疏:黄连10g,黄芩6g,白芍15g,阿胶10克(烊化),鸡子黄两枚,生地30g,当归15g。

服至三帖,烦躁不发,能熟睡五小时之久。惟夜间盗汗甚多,一身如洗。乃用当归六黄汤:生地30g,熟地30g,当归20g,黄芪40g,黄芩6g,黄连6g,黄柏10g。服至七剂,汗出减少;又出现心悸头眩,筋惕肉瞤症状。切其脉大,按之则有弦态,舌红如花。此乃心、肾两脏水不敌火,厥阴心包动风之证。

为疏:生地30g,麦冬30g,炙甘草12g,龟板15g,鳖甲20g,牡蛎30g,白芍20g,阿胶12g,鸡子黄两枚。此方连服十四剂,头眩、心悸大有好转,两腿有力,拄拐杖能行三十余步。此病大约服药至百余帖,逐渐恢复健康。

案二:赵某,男,62岁。症状:右半身偏废,不能活动,血压180/120mmHg。头目眩晕,心烦少寐,脉来洪大,舌黄而干,问其大便已五日未下。

此证属于《内经》所谓“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之病机。舌红脉大为阳气盛,心烦少寐为阴气虚。阴虚则不能制阳,则使阳气上亢,故血压高而头目眩晕;阴虚则生内热,是以苔黄而大便秘结不通。阴虚阳盛,火灼血脉,血液不濡,焦骨伤筋,所以右半身不遂。此证形似中风,医多囿于旧说,或用驱风燥湿药,或用“补阳还五汤”温药,不但无效,而反助阳热伤阴而使病情恶化。

治宜:泻火清热,釜底抽薪,保存阴血,抑其阳亢之势,则火敛风灭,血脉调和,阴平阳秘,其病立效。

方用栀子金花汤,药物组成:黄连10g,黄芩10g,黄柏10g,栀子10g,大黄6g。

此方服至第二剂,则大便畅通,心中清凉,入夜得寐,头晕大减,血压降至150/100mmHg,右半身出现似能活动之反映。转方减去大黄,改用黄连解毒汤加减出入,治约一月之久,右半身不遂已愈,血压正常,眠食俱佳,从此病瘳。

近代医学确诊之胆固醇高、高血脂、脑血栓、脑溢血等症,均能使人神志昏冒,半身不遂,手足不仁。古人对这些突然发作,扑地则人事不知,而称之为“厥”。据余观察,其中大多属于“火中”范围,适当使用三黄泻心汤、黄连解毒汤以消火热,以保血阴,以制阳气,无不为上策。然而,阳气亢盛可以化火,亦可动风,风为阳气所变生,可见 “风阳上冒”、“旁走四肢”等证。

案一:陈某,男,75岁。1995年10月18日初诊。1994年10月发病,全身震颤,不能自主,其医院诊断为“帕金森氏综合症”。服用左旋多巴、美多巴、安坦等药,症状未见改善。其证为全身颤抖,尤以上肢为重,手指节律性震颤,状如“搓丸状”,肌肉强直,面部表情呆板,双目直视,口角流涎,步履困难。兼见头痛,口中干渴,大便秘结,一周一行,小便色如浓茶,口噤齘齿,言语蹇涩。切其脉滑大充盈,舌红,苔黄腻。

余辨为三焦火盛,阳气动风,又煎灼津液成痰。痰火阻塞经络,风阳掉动四肢。此乃“火中”,继发动风、动痰之重证。

为疏:黄连10g,黄芩10g,黄柏10g,栀子10g,羚羊角粉1.8克(分冲),钩藤15g,菊花10g,桑叶10g,龙胆草10g,竹茹20g,天竺黄12g,半夏12g,菖蒲10g。

此方连服十四剂,两手震颤减轻,脚腿行路不飘,口渴止,小便颜色变淡。但是,大便仍然秘结,头痛眩晕,多痰少寐,舌蹇不利。脉来滑数,而舌苔白黄挟杂。

针对患者以上的脉证反映,胃中燥热犹深而又有动湿化浊之机,我采用了古今接轨论的治法:

用调胃承气汤;大黄4g、芒硝4g、炙甘草6g。羚羊钩藤汤:羚角粉1.8克(分冲),钩藤20g。又加用白芍20g,木瓜10g,麦门冬 30g。并服“局方至宝丹”每次一粒,共服3粒。

上方连服七剂,大便通畅,粪便成球,如串珠,腹满顿除齿大减,小便畅利,四肢仅有轻微颤抖。病已见效,乃用黄连解毒汤与羚羊角汤加减,治疗三个月,肢体震颤消除,能自己行走,不须搀扶,手指屈伸自如,握拳有劲,言语流畅,二便正常,从此病愈。

按:本病以心肝为核心,多因阳亢,火热动风,内生痰浊为患。《素问·至真要大论》说:“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肝阳动风,炼液成痰,窜走于经络,灼伤津液,心火独胜于上,肾水不能上济,因而发为肢体震颤。至于口干、便秘、齿、小便赤涩,皆为心肝热盛,阳亢动风之变。

案二:姜某,男,66岁。左身偏废,而手拘急难伸。血压200/120mmHg,头目眩晕,心烦不寐,性情急躁易怒,大便秘结,小便色黄。脉来滑数,舌体歪斜,舌质红绛少苔。余辨证属阳亢火动,火动伤阴,火者生风,旁走肢体,而有半身不遂等证。治当泻阳强之热,以达到凉血熄风之目的。

药用:大黄5g,黄连10g,黄芩10g。

服药五剂,大便畅通,头目清,心中烦乱顿释,血压降至170/100mmHg。惟左手之挛急未愈。转方用:白芍40g,炙甘草15g,羚羊角粉1.8g,冲服而瘥。

案三:孟某,女,68岁。患头晕手麻与肩背灼痛之证,大便干,小便黄赤,脉来洪大,舌绛少苔。辨证:脉大舌绛,阳气盛也;头晕、手麻、背痛,风阳入络而上行也;阳化则伤阴,则大便干而小便黄赤也。治当清热凉血,平息风阳。

药用:黄连6g,黄芩6g,白芍20g,阿胶 10g,生地12g,石决明30g。

患者服药后,头晕手麻见轻;转方又加羚羊角,而背痛已去。

按:凡风阳入络,旁走四肢,手足麻痹,或半身不遂,或手足拘挛,或下肢痿废不能步履。脉来多见弦细,舌质多呈红绛。以上脉证,反映了阳热内盛,阴气内虚,水火不济之象。阴不胜阳,阳亢化风,故见血压升高,头目眩晕;火气虽微,内攻有力,焦骨伤筋,而见手挛舌歪,半身不遂。

《至真要大论》的“诸热瞀瘛,皆属于火”。证似中风,其实为“火中”之证。若误用燥药驱风,则失之千里,若开手即用苦寒则医人甚难,此所以写文广而告之也。

案四:高某,男,59岁。1992年2月19日初诊。三月前因高血压中风,左半身不遂,左面颊麻木,肩臂不能上举,强举则疼痛难忍。头目眩晕,血压200/100mmHg,曾服“牛黄降压丸”、“复方降压片”等药物,血压旋降旋升。其人身热有汗,痰涎咳吐不尽,小便色黄不畅,大便正常。舌苔黄腻,脉来沉滑。

根据上述脉证,余辨为“火中”生痰,痰热阻滞经络,气血运行不利所致。

药用:黄连6g,黄芩6g,茯苓30g,枳壳10g,半夏20g,风化硝 10g,天竺黄15g,鲜竹沥水5匙。

服药五剂,泻出暗红色粘液颇多。顿觉周身轻爽,血压降至 140/88mmHg,小便随之畅利。药已中病,原方加钩藤15g,羚羊角粉0.9g,生姜汁两匙。服二十余剂,血压一直未再升高,左臂已能高举过头,咳吐痰涎之证蠲除。

按:阳亢化火动风,火热煎灼津液成痰,痰热阻滞经络,痹阻气血;或上犯高颠,清阳不煦,故见瘫痪不举,麻木不仁,头目眩晕等症。《景岳全书》云:“痰在周身,在病莫测,凡瘫痪、瘛瘲,半身不遂等证,皆伏痰遏滞而然。”本证因火生湿,因湿生痰,治当清火化瘀法。用黄连、黄芩专清火热;茯苓、枳壳、风化硝、半夏为“指迷茯苓丸”,善治痰阻经络之肩背酸痛等证,其逐痰之力逊于“礞石滚痰丸”,而在“二陈汤”之上。加天竺黄、竹沥以助搜痰通络之功,所以效果为捷。

    

对于火证续发之动风、动痰之证,在治疗中,风淫于内,治以甘凉,不可治风,惟宜清热。清热则阳气潜敛,阳潜则风熄。然风从火出,其阴必伤,所以古人又有“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的警句。何况,在临床中又每见“热与血结”之证情。为此,在苦寒清热保阴的同时,宜用当归、生地、白芍、玉竹、丹皮、茜草、红花、丹参、石斛、桑寄生、桃仁等药。

至于“火中”生痰,就其病机而论,则有木能生风,火能动湿,湿则生痰之说。火邪又能灼炼津液而内生痰浊,则上迷心窃,外阻经络肢体,为害多端,不可穷尽。“痰火内发病心宫”,第一险证则为“痰迷心窍”。其人精神昏冒,人事不知,舌蹇难言,或终日嗜睡,或口角流涎,脉来滑数,重则脉沉而涩滞,舌苔厚腻。治当清心开窍,以防“先闭后脱”,急服安宫牛黄丸一丸,用鲜竹沥水与莱菔汁混合送服丸药。一小时后,神志未见清醒,昏迷仍然,可再进安宫牛黄丸与苏合香丸各一丸,仍以鲜竹沥水送服。

如果痰火流注,发生痰阻经络病证,其人痰涎较多,咳吐不尽,肩背疼痛,难于抬举,脉来滑利,舌苔厚腻,治疗则用“指迷茯苓丸”加生姜汁、竹沥水,效果颇佳。

治火证必须提到“三黄泻心汤”,它是《汤液经》火剂门一张名方。相传《汤液经》是殷商时代的伊尹所著,后世医家又将泻心汤称为“伊尹三黄泻心汤。”《史记》载西汉太仓公淳于意,曾用此方治愈了“涌疝”之病,当时称此方为“火剂汤”。据我推想,《汤液经》设有各种治疗门类,如“火齐”、“水齐”(齐同剂)等等。“三黄泻心汤”很可能是“火齐”门的代表方。

太仓公从其治疗门类出发,而直呼其名为“火齐汤”,这也未尝不可。太仓公用“火齐汤”的治案,在《史记》上刊载颇详,很值得一观: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蹶”,人中而刺之,臣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溲,再饮得大溲,三饮而疾愈矣,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左口气急,脉无脏气,右口脉大而数,数者中下热涌……故曰“涌疝”。中下热,故溺赤也。由此可见,涌疝热证也,热结而大小便不通,下无出路而上涌。太仓公采用“火齐汤”以泻火热凝结,故尔取效。

三黄泻心汤传到东汉末年,又为张仲景编写的《伤寒杂病论》所收,让它治疗心下气分的“火热痞”证。但是仲景进行了改革,用的是“大黄黄连泻心汤”,而缺少一味黄芩。宋·林亿等人校正《伤寒论》时,认为本方当有黄芩,系属脱落之误。然从大黄黄连泻心汤的方名分析,林亿之说亦不足信。应该看到“心下热痞”,远非“涌疝”之比。所以仲景别出心裁,不但去掉了黄芩,而且避开了煎煮的常例,改用“麻沸汤”,就是用翻滚的开水,渍泡大黄、黄连两味药。他的用意在于取两药苦寒之气,以清心下火痞,而薄两药苦寒之味,使其作用在中焦而又不泻下肠胃,其用思很是巧妙。张仲景在伊尹的基础上发展了三黄泻心汤的临床治疗,也补充了“火齐汤”治疗之不逮。

此方用水煎服,或用滚汤渍服方法,一直保持到唐代。在孙思邈著的《千金要方》中,记录了巴郡太守的“三黄圆”,由汤剂而变为丸剂,也可以说这是三黄泻心汤的第三次变革。巴郡太守三黄圆的大黄、黄连、黄芩剂量并不固定,而是根据春、夏、秋、冬四时阴阳、灵活机动地增减药味剂量。此丸治男子五劳七伤,消渴不生肌肉,妇人带下,手足寒热等证。这种以四时五脏用药之法,在中医理论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到了宋朝,由王怀隐主编的大型医书《和剂局方》中,提到了“三黄圆”,治丈夫妇人,三焦积热之上焦有热,攻冲眼目赤肿,头项肿痛,口舌生疮;中焦有热,心膈烦躁,不美饮食;下焦有热,小便赤涩,大便秘结。五脏俱热,即生疮痍;及治五般痔疾、粪门肿痛,或下鲜血,小儿积热。由此可见,王怀隐在巴郡太守基础上,又发展了“三黄圆”三焦分证的治疗范围。

总之,我们说“经方”之义,实际上就是《汤液经》方的缩写。现在总结一下三黄泻心汤的功用:一治二便不通火热内结的“涌疝”;二治心下痞,按之濡,其脉关上浮的“心下热痞”;三治心之阴气不足,阳气有余的各种吐衄;四治三焦积热,按上、中、下分部所出现的各种火热之证;五治余临床总结出来的“火中”动风动痰之证。“火中”之证,内伏“动风”、“动痰”之机,所以它与脑血管意外,晕冒昏厥,半身不遂,肢体痿废等证极相近似。本方不厌其详地罗列医案以资说明,意在使人从大证入手能用三黄泻心汤治疗疑难大证,此余亲试之验,为了济世活人而不得不大声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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