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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蔚:此莺莺,非彼莺莺

 昵称16627923 2018-04-18



重读人小说,发现元稹《会真记》(又名《莺莺传》)里的崔莺莺王实甫《西厢记》(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竟然显著不同,比后者丰满、出色、美丽多了。《西厢记》从源头上说,虽然脱胎于《会真记》,但在女主人公莺莺的塑造上,原作的风貌不仅没有得到发展,而且损毁甚多。

根据元稹《会真记》:崔莺莺张生故事,发生在唐贞元十六年(庚辰,公元800年)。蒲州东十余里,有座普救寺,二十三岁的张生住在那里。恰巧有位氏孀妇,将归长安,途中也暂时居留于此。氏与母,同姓;叙起亲来,还是的异派姨妈。

普救寺位于山西省西南永济市蒲州古城东3公里的峨嵋塬头上。

 

 

  

普救寺

当地驻军领导病故,军人缺乏管理,大掠人。氏之家,财产甚厚,又多奴仆,惶骇,不知所托。所幸从前与将某友善,托其照顾,家得以无难。十余日后,朝廷另派总兵,社会秩序恢复正常。姨感恩,设宴招待张生。命其子、十余岁的欢郎,见过兄。而后让女儿莺莺出拜。十七岁的莺莺羞脸,推病不见。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勉强出来。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惊为之礼。莺莺坐母旁。因以母之抑而见,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问其年纪,代答"今岁庚辰,生年十七矣。"张生稍以词导之,莺莺不对,就这样散席。

张生自见莺莺,神不守舍,愿致其情,却没有沟通渠道。之婢红娘张生多次接近巴结,乘间遂道其衷。红娘羞愧而逃。张生再找,红娘说:“您何不因其德而求娶?”,张生说:“我急不可待,自从见她,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红娘不得已,说:我家小姐好舞弄文墨,不妨写信试试。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交给红娘莺莺当日就了回信,写的也是一首诗,篇名:《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欣喜若狂。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十六日,张生就搭梯翻墙,攀援杏树下地,径至西厢红娘大惊。莺莺端服严容,出见,数落张生,说:"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我不理吧,等于保人之奸,不义;明之于母吧,也不妥;托婢仆,又怕他们说不清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言毕,翻然而逝。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张生临轩独寝,忽觉有人推他。原来,红娘带来一套寝具。随即出外,捧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这天十八,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従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

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莺莺。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

无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情喻之。莺莺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

 

 
 

元稹塑像

 

数月,复游于,会于莺莺者又累月。莺莺书法文笔都不错,张生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览。莺莺含蓄内向,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两人虽亲密交好,但张生绝口不谈婚姻。

俄以文调及期,张生又当西去应科考。当去之夕,虽愁叹于莺莺之侧,但不复自言其情。莺莺知道他们的关系就要走到头了,对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我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对我来说,也是您的一种恩惠。您既然不快乐,无以奉宁。您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唏嘘;莺莺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所,遂不复至。

明年,文战不胜,科考未能过关,张生遂止于,因贻书于莺莺莺莺回信,说:

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示于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寝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厌。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差。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成就婚姻;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従大,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婚姻化灭,则当骨化形销,我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散乱的发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满纸深情,委婉体贴,要在婚合:结“终始之盟”,“成就婚姻”;果如此,“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同时表示:即使“婚姻化灭”,自己依然“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并取玉“坚润不渝”、环“终始不绝”意,回赠“婴年所弄”“玉环一枚”;剪乱发一束,取文竹茶碾子一枚,“因物达情”,表示自己之在竹“泪痕”、萦丝之“愁绪”。但张生卑鄙地背叛了莺莺,竟对此无动于衷,反发其书于所知,以为夸耀。为掩盖自己先乱后弃之丑行,反而污蔑莺莺“妖孽”,比之于终结殷纣王周幽王统治的女贼。张生之所以这样污蔑莺莺,缘于他认莺莺失身,而这正是他勾引所致。品质之恶劣、无行、无耻、无赖如此!

后岁余,莺莺已委身于人,亦有所娶。应当相安无事了。人品下流的张生,旧态复萌,又想纠缠莺莺。言于莺莺的丈夫,说自己是其中表外兄,求见莺莺莺莺不出。怨念之情,动于颜色。莺莺得知,潜赋一章,词曰: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依然不与其相见。后数日,张生将行,莺莺又赋一章,以谢绝之: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自是不复知矣。——直到最后,善良的莺莺依然好心,劝善待自己的妻子。

闺中莺莺,被母怒逼,勉强陪见张生“常服悴容,不加新饰”,“双脸销红”,“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既不瞥,亦不答其问话,羞于见人,活脱脱一个的女孩。她离人间那样遥远,就是她的丫鬟,听见张生想接近莺莺“惊沮”之余,竟“腆然而奔”。女主人公精神的纯净可知。但是青春毕竟不可抑制,莺莺看到张生春词,心有所动,约他见面。但张生真的来了,她却严厉给以斥责。斥责完了,“翻然而逝”,像一阵清风,消失了。她的斥责,表面上只在拙劣的掩盖她主动约会张生的不雅,而斥责背后,却是初恋、春情萌发的汹涌的感情。每句话里都含有一个“爱”字。

莺莺张生的第一次幽会,红娘氏而至”,事毕,“红娘又捧之而去”,一个“捧”字,写活了莺莺;此次幽会,莺莺“终夕无一言”,娇羞尽现。此后,他们陷入热恋。莺莺享受到了她青春时期理应得到的幸福。但在当年,对于女性来说,恋爱的唯一目的在于婚姻。莺莺为取得婚姻的成功,细致地作了工作,终因张生的背叛而失败。婚姻落空了,无行的张生,恶习不改,竟想重新勾引莺莺。而莺莺理性知止,明确拒绝,但她善良如昔,依然对张生好言相劝。俩人品行的高下,对比鲜明,不啻仙女之于流氓。

莺莺显得那样美丽,纯洁,既富有教养,含蓄内敛气韵高雅,端庄自尊,又感情奔放,用情深而热烈,散发着中国女性特有的浓烈的芬芳,是我国文学长廊里最为光彩夺目、最为成功的艺术形象之一;作为出色的青春初期、情窦初开的贵族幼女的典型人物,在中国文学上是唯一的。可惜生活圈子太小,因得其救助、怜其苦追,竟只能献身于小人如张生辈。人是自由的,人的爱情生活当然也是自由的。但感情归感情,肉体归肉体。感情交流,与他人无关;而肉体结合,则不然,那是会有第三者(婴儿)出现的,因此,是要负社会责任的。牛马猪狗,雄性发情,锐不可挡,但是交配完了,即走开了事,不管对方是否怀孕、幼子如何抚养。此类动物是无所谓“社会责任”的。而人是不同的。相对于精神完莺莺张生在精神上只是个侏儒。他对莺莺的冲动、玩弄、抛弃,从“先乱后弃”看,与“动物世界”差不了多少;他还没有完成从普通动物到人的进化。有些动物,雌雄只要结合,即相伴终生,雕、天鹅等鸟类,需要共同筑巢一起哺养幼鸟。单靠一只鸟不够两只鸟轮流喂食小鸟才能顺利成长。所以,有90%的是一雌一雄相伴、互帮到底;野生的灰雁是绝对奉行一夫一妻制”。而从张生反噬莺莺而言,比普通动物还要低很多。普通动物,除澳大利亚雌性红背蜘蛛在交配完后83%会将雄蜘蛛吃掉外,没有接交之后反而诬陷配偶的。可惜,古今中外,男性物种里,类似张生这种玩弄女性、见异思迁、朝、不负责任、抛妻弃子者,多多。

莺莺的悲剧人生,深深地打动了后人的心扉。此后约四百年间,故事广泛流传,产生了不少歌咏其事的诗词,包括歌舞词、鼓子词,对莺莺的命运给予了同情,对张生始乱终弃的薄情行为进行了批评。但是,喜欢团圆欢乐的肤浅的普通民众抵触悲剧结局。终于到代,解元解元”是那个时代对读书人的敬称)创作了长篇巨制说唱文学《西厢记诸官调》(即“董西厢”)对故事进行了根本改造:张生莺莺不顾老夫人之命,双双出走投奔白马将军,由其做主完婚。代,戏剧家王实甫董西厢的基础上把崔张故事改为了杂剧,这就是我们今天在舞台上经常看到的《西厢记》。

《西厢记》突破门第的局限,歌颂了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实际视爱情高于功名利禄,突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主题思想,显示了男女之爱的强大人性力量,故事曲折,文辞异常美丽,是我国一部极富创造性的杰出的戏剧作品,对后来的戏曲小说创作都有所影响。早就誉满人间,被夸为:“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问世以来,广受欢迎,演出经久不衰。

 
 

但是,从刻画莺莺的角度讲,缺陷明显。小说人物莺莺十七岁,走出“毛头丫头”不久;而戏剧人物莺莺则已十九岁了,青春初期少女那种极富特征的青涩和幼稚、行动的怪异和荒谬、感情的大起大落,没有了;少女初恋中动人心肺的强烈的恋情和拙劣的掩饰,消失了;贵族少女本能地自爱自重和本质内含的知止、善良的素质,不见了。代之而来的莺莺,是成熟的,自见了张生,神魂荡漾,情思不快,茶饭少进”,整个人物被填得满满的,没有空白,令人难以产生联想,读来缺乏意趣。莺莺在小说中原本是处于中心位置的,而在戏剧里,她降为老三,屈居张生红娘之后,且没有了张生卑劣的反衬,形象于是更加暗淡了。看来,强改悲剧为喜剧,到底是不行的。

《会真记》的作者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府河南洛阳人,朝著名诗人。聪明机智过人,年少即有才名,与白居易同科及第,并结为终生诗友,二人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诗作号为"元和体",给世人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千古佳句。

元稹其诗辞浅意哀,仿佛孤凤悲吟,极为扣人心扉,动人肺腑。的创作,以诗成就最大。现存诗八百三十余首传奇《莺莺传》乃其诗外名作。留世有元氏长庆集

2018.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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