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S说杉菜“好贱”，我不同意

17年前引起过轰动的台湾偶像剧鼻祖《流星花园》在视频平台重新上线，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它还是不负众望地再一次引发热议。

不过呢，现在的观众讨论的话题和17年前的观众讨论的肯定不一样啦。除了演员们的颜还扛得住时代的考验，整个剧的人设和妆发有更合适的新词来形容，中二、土味和蠢萌之类的。

当然，还有由于形容女主的“绿茶”。

剧中的女主杉菜在两位英俊多金的男主之间犹豫不决，一会和这个亲亲，一会又和那个抱抱，你看，多“绿茶”啊。甚至她的扮演者都觉得她“绿茶”，发微博说“杉菜好贱”，“杉菜就是个绿茶”，并成功获得5万转发，斩获一致好评。

“漏洞百出”一词用得好微妙喔

可是，不好意思，我大概没有见过比这个更拙劣的过河拆桥了。

发这条微博可能是出于宣发需要，或者真的只是像她说的那样，“先生向她报告了网上（杉菜被骂是绿茶）的事”，所以她需要立刻出来跟杉菜“划清界线”。

虽然我对这位扮演者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我真的不大明白转评里铺天盖地的“好棒”、“好可爱”和“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怎么回事。

杉菜怎么了呢？她上进、仗义、不拜金、表里如一，她只是在喜欢一个男生的同时，又被另外一个男生强势追求，夹在中间举棋不定了而已。她做了什么值得被说是“绿茶”呢？是被男主莫名其妙强吻？还是被男二莫名其妙拥抱？

一名还没有和别人确立关系的年轻女性，她犹豫着想要为自己选择更诚心如意的伴侣，这根本就是符合进化本能和常理的事。如果这就值得被扮演者指着鼻子说“好贱”，围观的五万人都鼓掌叫好的话——

这样的场面，跟剧里女生们为了抹黑杉菜而四处造谣她堕过胎，有什么区别？

我非常讨厌“绿茶婊”这个词。

造出这样的词来给女生贴标签、羞辱一个女生自主选择的性生活、用“堕胎”这个明明是正当的行为来污名化一个女生、对遭遇性骚扰的女生说“让你穿得那么暴露”，这些都是荡妇羞辱（slut-shaming）。

荡妇羞辱和其他羞辱一样，实际上是一种惩罚机制。

羞辱作为名词的时候，是一种污名（stigma）。这个词最早指奴隶、罪犯等身上的“刺青”或“烙印”，后来用来比喻身体上不好的特征或由疾病引起的症候。它代表了一种不被当地的文化和社会所认同的特征。

羞辱作为动词，有两层含义：一是指社会对所具有“污名”特征的人的偏见、羞辱、诽谤，进而排斥和孤立；二是具有“污名”的人对自己价值的贬低，为自己的“污名”而感到羞耻。

简而言之，作为惩罚的羞辱要发挥作用，必须满足两个效果：一，使具有此特征的人为社会所排斥，二，使具有此特征的人自我贬低。

因此“荡妇羞辱”，就是给别人（通常是女性）打上“荡妇”的烙印，使这个人被排斥和孤立，甚至发生自我贬低。

你这个大白痴!!!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的人才能算是“荡妇”呢？

实际上，即使真的存在“荡妇”这个群体，它的界限也非常模糊。没有人能对荡妇下一个操作性定义，每个人心中的“荡妇”都长着不一样的脸。

在Armstrong等人14年发表的调查里指出，经济状况较好的女性会认为经济状况不好的女性不能打扮得太“超出她们阶级”，否则就是想要混入“上流社会”，这就是下贱的荡妇行为。而出身较平凡的女性则会认为，那些喜欢party、总搞聚会的女生就很“放荡”。

撇去经济条件，每个人对什么才是“荡妇”行为的定义也不同：有人认为主动向一名男性示好就是荡妇，也有人认为进入关系以后还同其他人保持暧昧关系才是荡妇。

可是，主动向喜欢的男性示好有什么不对的呢？女生就没有主动权了吗？如果说进入关系以后还和其他人乱搞就是“荡妇”的话，我建议取消“荡妇”这个词，改用“荡人”，否则那些婚内出轨的男性，可能会发生性别认同障碍。

类：为什么突然放我的截图???

“荡妇”这个界限不明的群体为什么会出现，要从男权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贞操观念说起。

在更古早的年代，两性构造的不同让男性不得不面对一种情况：他们不能确定自己的女性伴侣生出来的小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后代。因此为了杜绝隔壁老王来认小孩的情况发生，他们就发明了“贞操”这个概念。

几千年以来女性牢牢地被贞操观念桎梏着，不止婚前要“纯洁”，在婚姻内要“忠贞”，丈夫死了甚至还要“守节”。被性侵的女性是被“玷污”，好像这名女性的所有人性和人格，都被放在她的处女膜上了。

它在人们心中渗透得太深、太丝丝入扣，以至于时至今日女性都还在遭受它的盘剥：女性不可以主动向男性示好，不可以在一名以上的追求者中间犹豫，甚至不可以太过引人注目——

否则，扣在杉菜头上的绿茶帽子，下一秒就扣在你头上了。

(这个剧真的蛮厉害的我想配什么样的表情包都有)

但有趣的是，荡妇羞辱通常都发生在女性群体内部。Ringrose等人认为，女性对另一个女性进行荡妇羞辱，这是因为她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内化了。

内化的表现之一，是因为在“贞操”价值观下指责一名女性是“荡妇”，就等于贬损她的人格，降低了她的尊严，对女性来说是最致命的侮辱。

当女孩们将这种价值观内化了以后，就太害怕被指责为“荡妇”了，她们跳出来指责别人为“荡妇”，目的是和这些“荡妇”划清界限。

内化的表现之二，是虽然她们不一定认同这种价值观，但她们可能也没有想过要反抗它，甚至利用这种既成观念来稳固自己的阶级，或是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们无端指责一个女生为“荡妇”，暗示男性她可以被随意“糟蹋”，可以“糟蹋”她，但不要在她身上浪费资源。同时明示别的女性，如果你还想要获得男性的爱和承诺，就要和她“划清界限”，甚至一起“羞辱”她。

我本来想说这种情况叫作“为虎作伥”，但仔细想了想，男权社会也并不是什么虎，每一个被这样的价值观控制着的人也不是什么伥，大家都是不自由的笼中鸟而已。

杉菜叫你不要再说了

最后我想说一件初中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班上有一个跳芭蕾的小女孩，皮肤很白，走路总是微微仰着头，我心中的白天鹅本鹅。

班上有一个“大姐头”一直和她不对付。大姐头跟男生们关系都比较好，平时没事就经常在男生中间造谣，细数白天鹅将几个男友玩弄于鼓掌间的放荡故事。

有一天大姐头决定“玩一个大”的，就找了一个她的男性朋友在校门口尾随了几次白天鹅，让很多人目睹以后，造谣说白天鹅被人强暴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风言风语都传到了别的学校去。白天鹅每一天来上学都有人问她“你被人强暴了吗”，她就要回答说“没有”。

但是，确认了“没有”以后，事情更糟糕了。她成为了所有黄色笑话的女主角，之前“按兵不动”的男生们都“活络”起来，言辞和行动上的性骚扰接二连三。

再后来，她成为了我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抑郁症患者。

这就是我对荡妇羞辱如此深恶痛绝的原因。

愿女孩儿们自由

参考文献：

Armstrong, E. A., Hamilton, L. T., Armstrong, E. M., & Seeley, J. L. (2014). "good girls": gender, social class, and slut discourse on campus. 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77(2), 100-122.

Jessica Ringrose, & Emma Renold. (2012). Slut-shaming, girl power and ‘sexualisation’: thinking through the politics of the international slutwalks with teen girls. Gender & Education, 24(3), 333-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