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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红耳朵

 渐近故乡时 2018-04-30

这是一个复发性多软骨炎引起/合并自身免疫性脑炎的病例。复发性多软骨炎(RP)是风湿科的病种,其核心表现为耳朵红肿疼痛(图1),这个疾病十分厉害,今天我们单表神经系统的问题。

56岁,男性,2017年5月初双耳红肿热痛(图1),当地五官科诊断复发性多软骨炎,给予地塞米松治疗后耳朵症状好转。此后患者便进入自免脑的环节:4个月进行性加重的智能减退和精神障碍。外院磁共振见图2,试用激素后,患者精神症状好转,到7月中旬停激素,9月患者再次情绪激动并出现幻觉。当他于9月4日来住院时狂躁不能合作,9月4日夜间一晚没睡,不停地吵闹,说自已有一个梦想。9月5日上午我见到患者时,他说有人在当地自来水厂投毒,他就是喝了毒水才发病的,当他看到天花板上床帘轨道时,他认为是自来水管,坚持管子里的水有毒。 

图1. A 患者的结膜有略有充血,B和C  患者双耳红肿,疼痛剧烈,这是RP最常见的症状,85%病程中受累,39%的病例为首发症状,起病较突然,常对称出现,单侧少见。反复发作外耳郭变得柔软而下塌。

 

2.A 双侧大脑白质内见点状和斑片状异常信号,B 双侧海马对称性受累。

 



复发性多软骨炎(RP)是一少见的累及全身多系统的疾病,具有反复发作和缓解的进展性炎性破坏性病变,累及软骨和其他全身结缔组织,包括耳、鼻、眼、关节、呼吸道和心血管系统等。耳廓软骨炎是最常见的症状,表现为双侧对称性外耳轮突发的疼痛、肿胀、发红、发烫(图1),神经系统受累者罕见(3%的病例),表现为面瘫、脑卒中和脑膜脑炎。RP是一种免疫介导的疾病,血中抗软骨抗体及抗天然胶原Ⅱ型抗体在活动期一般均阳性。我将2000年之后RP导致脑炎(仅脑炎,没有算上脑卒中、血管炎或者动脉瘤)的文献进行整理(附录表1),发现每篇文献都认为这是罕见现象,但搜罗出来的文献竟有20多篇,如果一个类似的情况能找到20多例,应该也不算罕见了吧。综合起来,这些病人绝大多数是男性,女性很少,多数是中老年人,大部分的病人在出现神经系统症状前/同时出现耳朵症状,从发病缓急来说,急性、亚急性甚至是慢性迁延的都有,但以亚急性的为多见,症状无外乎精神异常、认知功能减退、癫痫和头痛等,与一般的自身免疫性脑炎症状很类似,激素有效率比较高,部分病例需要联用免疫抑制剂,在随访过程中,一半左右的病人未再复发,剩下的有结局有:持续恶化直至死亡、激素减量中复发或者留有神经系统后遗症。RP相关脑炎的影像我不多做描述,说得多不如让大家看得多,我将这些图拼凑成一幅大图(图3),请大家自己琢磨其中的规律。


图3. 文献中复发性多软骨炎的影像表现,图片编号对应表1中的文献






通过文献复习,我们高度怀疑RP相关脑炎,从过去两轮激素治疗的经验看,这例患者对激素是有效的,但效果有限且不持久,所以此次入院我们采用双膜法血滤(DFPP)+丙球(IVIG)+大剂量激素冲击的方案。在治疗前我们查了血和脑脊液的自身免疫性抗体。当第一次DFPP做完后,家属明显感觉患者吵闹情况得到控制,白天能够听从家属的劝导,夜间可以入睡;当完成第2次DFPP时,脑脊液自免脑抗体回报:NMDAR抗体强阳性!但血清NMDAR抗体阴性。这个时候我们组内产生了分歧:这个病人究竟是RP相关脑炎,还是NMDA脑炎?如果是NMDA脑炎,血清抗体阴性情况下DFPP还有必要做吗?



NMDA脑炎已经是被炒烂的话题,这边不再啰嗦。只是这些年发现NMDAR抗体的特异性越来越成问题。视神经脊髓炎、亚急性播散性脑脊髓炎乃至多发性硬化都可出现抗体阳性,单纯疱疹病毒和疫苗可以诱导产生NMDAR抗体阳性,其他个案还有:EB病毒感染、艾滋病、克雅病、红斑狼疮、桥本氏脑病、格林巴利/Miller-Fisher综合症及胸腺增生,所以,今天我加一个复发性多软骨炎也不足为奇。

        血滤说得直白点就是过滤掉血里有害的抗体,那血清抗体阴性的NMDAR脑炎是否值得血滤?这个问题几年前有进修生问过我,为什么会问?其实源于我的“无脑”,当时我接手外院转来的一名中年男性自身免疫性脑炎患者,外院给查了血/脑脊液的NMDAR抗体,血清阴性而脑脊液阳性,患者有股骨头坏死不能使用激素,故外院未敢贸然处置,转来华山。入院时人已是日夜颠倒,六亲不认了。因为家里穷,我当时给他的方案是双膜法血滤*2次+1天丙球+硫唑嘌呤,2次血滤后患者不吵了,能听劝了;丙球用完后约1周,患者精神症状基本消失,整个病程中一粒激素都没给他上。当时有位较真的进修医生问,为什么血清阴性的病人血滤会有效呢?我一想对哦!如果之前我想到这一层,我可能就不血滤了!坦率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通过这次误打误撞的经历,我知道DFPP对血清抗体阴性的病人有效。2011年曾有一篇文献讲述血清/脑脊液抗体全阴的、伴有畸胎瘤的一个NMDAR脑炎女病人,在5轮血浆置换+畸胎瘤切除后神经症状好转,但复查NMDAR抗体竟然转阳,作者给出的解释是:1.检测方法敏感度的问题;2.NMDAR抗体不是致病性抗体。总之没有充分证据,随你怎么说了。(Wali SW, et al. Appearance of anti-NMDARantibodies after plasma exchange and total removal of malignant ovarianteratoma in a patient with paraneoplastic limbic encephalopathy. BMJ CaseReports 2011; doi:10.1136/bcr.02.2011.3851)而对这例病例,我起初为什么采用血滤?我想过滤的是抗软骨抗体及抗天然胶原Ⅱ型抗体,压根没想过NMDA脑炎。




从实用角度说,诊断什么脑炎其实对诱导缓解期的治疗并无妨碍,所以,我搁置了对诊断得争论。这个患者第一次DFPP明确有效,为了病人好就该继续这么治下去。当3次DFPP做完后医生和病人能正常沟通了,但我还是不能提到自来水厂的事情,一提到病人就会煞有其事地描述被下毒的过程;等5天丙球治疗结束后,患者精神症状全部消失,再问他关于下毒的事情,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出院时,患者仅有近事记忆差和反应迟钝。出院后患者服用60mg/d的强的松。

 

后记

 

虽然RP和NMDA脑炎并存(或者说RP相关脑炎出现NMDAR抗体阳性)现象以往没有报道过,但这并没有大幅超出我的预期,总之结局好就好。我的隐忧在哪里?对于神经科医生来说RP是一个陌生的疾病,在平时对自免脑问诊的时候,我们很少想到问耳朵有无红肿热痛,患者对此可能也不一定会上心,简单的归咎于 “上火”或者“冻疮”,在诊治过程中,我也寄希望于能找到有第三方可以检测抗软骨抗体及抗天然胶原Ⅱ型抗体,但可惜没有地方可以做,因此这个疾病很容易漏诊。另外有些病人病程可以慢性迁延,故临床不像自免脑,而更像是退行性疾病。在既往文献里,有一例慢性RP脑炎患者被误诊为Lewy体痴呆,整个病程中都没得到相应治疗,最终1年后死亡。(Head E,et al. Relapsing polychondritis with featuresof dementia with Lewy bodies. Acta Neuropathol (2006) 112:217–225)在没查文献前,我是铁定不会关注Lewy体痴呆的耳朵的,而这样类似的案例临床实践中有没有?只能有待以后观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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