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劳与肺痨之治

虚劳与肺痨之治
2017/11/20（关键词：资生汤、十全育真汤、醴泉饮、一味薯蓣饮、参麦汤）
虚劳、肺劳、肺痨、劳瘵，皆病名，皆正虚、劳病也。所谓劳病，应该是劳损致病。若受病者传变不一，积年染疰（十疰），甚至灭门，则或为劳病之有传染性者，如肺痨、劳瘵是也。而劳瘵、痨病，又是结核菌可能侵入人体全身各种器官，且以侵犯肺脏为主的病证。
虚劳涉及内容很广，凡禀赋不足，后天失养，病久体虚，积劳内伤，久虚不复等所致多种以脏腑气血阴阳亏损为主要表现之病证，均属本证范围。因《内经》、《金匮要略方论》均将肺痨归属于“虚劳”、“虚损”，肺痨又与肺劳、劳瘵互纳其中，故虚劳应括肺劳、肺痨、劳瘵，所谓虚劳又称虚损，又作虚痨是也。
虚劳与虚证及肺痨又有区别。虚劳之各种证候，均以出现一系列精气不足为特征。而其他病证之虚证，则各以其病证之主要症状为突出表现。此外，虚劳一般都有较长病程，病势缠绵；而其他病证之虚证类型，虽也以久病属虚者居多，但亦有病程较短而呈现虚证者。对于虚劳与肺痨，就其区别要点来说，肺痨为瘵虫（结核杆菌）侵袭所致，具有传染性，以阴虚火旺为其病理特点，以咳嗽、咯痰、咳血、潮热、盗汗、消瘦为主要临床症状。而虚劳则由多种原因所导致，一般不传染，分别出现五脏气、血、阴、阳亏虚等多种临床症状。即肺痨是一个独立的慢性（亦有急骤发病，或出现类似湿温、类疟等证候者）传染性肺部虚损性疾患，虚劳病缘内伤亏损，是多种慢性疾病虚损证候的总称；肺痨病位主要在肺，但可累及脾肾，甚或传遍五脏或累及全身各个器官，故不同于虚劳的五脏并重，以肾为主；肺痨的病理主在阴虚，不同于虚劳阴阳为纲，但合而言之，肺痨后期若表现同于虚劳重证者，也可按照虚者补之，损者益之的原则施治。
肺痨与肺痿也有一定区别与联系。肺痿是肺部多种慢性疾患后期转归而成，如肺痈、肺痨、久嗽等导致肺叶痿弱不用，俱可成痿，以咳吐浊唾涎沫为主证；而肺痨是以咳嗽、咳血、潮热、盗汗及身体逐渐消瘦等为特征。《外台秘要·传尸方》亦指出：“传尸（肺痨、劳瘵）之疾……气急咳者名曰肺痿。”提示肺痨后期可以转成肺痿，但肺痨并不就是肺痿，两者应有因果关系。
《圣济总录·虚劳门》曰：“肺劳者，或因形寒饮冷，逆秋气所致。其证短气面肿，鼻不闻香臭，胸中结滞，气乏声嘶，咳嗽呀呷，咯唾稠粘，或唾脓血，或咽喉干痛，不能唾，上气喘满，渐至衰瘁，寒热时作，饮食减耗，皆肺劳之证。”看上去肺劳似是重感冒，实当属肺痨轻证。然病轻者（阴虚）诸症间作，病重者（或气阴两虚，或阴阳两虚）可先后相继发生，或兼见并存。关于劳瘵，《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劳瘵叙论》则曰：“大略令人寒热盗汗，梦与鬼交，遗泄白浊，发干而耸，或腹中有块，或脑后两边有小结核，连复数个，或聚或散，沉沉默默，咳嗽痰涎，或咯脓血，如肺痿，肺痈状；或复下利，羸瘦困乏……。”此又似括阴虚壮热之肺痈证候。但劳瘵确属瘀滞深重、羸弱不起的全身消耗性传染病。
通过以上叙述可知，虚劳与肺痨之药治，当以扶正祛邪为大法，针灸可作综合治疗之辅助疗法。而张锡纯所拟治方，则总虚劳、肺劳、肺痨、劳瘵于治阴虚劳热中，其中不乏发前人所未发，现爰录其有关治方于下。
劳瘵羸弱已甚，饮食减少，喘促咳嗽，身热脉虚数，女子血枯不月者，治以“资生汤”。方为：生干山药一两（1两＝30或46克），玄参五钱（1钱＝3或4.6克），于术、牛蒡子（炒捣）各三钱，生鸡内金二钱。热甚者加生地黄五六钱。此方立意在心脾健旺。脾胃健壮多能消化饮食，从而全身自然健壮。即多饮多食，自无病劳瘵者。《素问·阴阳别论》曰：“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在女子为不月，其传为风消，其传为息贲者，死不治。”二阳者，足阳明胃经。二阳病，则中焦汁竭而无以奉心神以化赤而血虚，心血亦遂不能濡润脾土，脾伤不能助胃消化生谷精并转输精液于五脏，以致肾无所藏而精虚。故男子无精，则有不得为隐曲之事；在女子无血，则月事不得以时下矣。精血两虚，则热盛而生风，风热交织，则津液愈消渴，真阴愈亏损，相火愈不能潜藏。火热烁金而传为喘急肩息，此劳瘵已成，挽回已难。不得隐曲，女子不月，为病在肾；风消，为肝木病；息贲，为病在肺。二阳之病传发于五脏而不治。
《金匮》治劳瘵有薯蓣丸，此说明山药非但是寻常服食之品，而且能治大病。故张锡纯所拟之“一味薯蓣饮”，称其为可治劳瘵发热，或喘或嗽，或自汗，或心中怔忡，或因小便不利致大便滑泻，及一切阴分亏损之证。其方为：生山药四两，切片，煮汁两大碗当茶饮（徐徐温饮）。山药之性，能滋阴又能利湿，能滑润又能收涩。是以能补肺、补肾兼补脾胃。且其含蛋白质最多，在滋补药中诚为无上之品，特性甚平和，宜多服常服。
虚劳，脉弦数细微，肌肤甲错，形体羸瘦，饮食不壮筋力，或自汗，或咳逆，或喘促，或寒热不时，或多梦纷纭，精气不固等，实括肺劳、肺痨、劳瘵等证。治宜“十全育真汤”：野台参、生黄耆、生山药、知母、玄参、生龙骨（捣细）、生牡蛎（捣细）各四钱，丹参二钱，三棱、莪术各钱半。气分虚甚者，去三棱、莪术，加生鸡内金三钱；喘者倍加山药，加牛蒡子三钱。汗多者以白术易黄耆，倍龙骨、牡蛎，加山萸肉（去净核）、生白芍各六钱。若其汗过多，服药仍不止者，可但用龙骨、牡蛎、萸肉各一两煎服（不过两剂即汗止），汗止后再服原方。若先冷后热而汗出者，其脉或更兼微弱不起，多系胸中大气下陷，其治法可参阅本馆藏之“胸中大气下陷临证变通举案”。此方立意为通活气血。人身经络，皆有血融贯其间，内通脏腑，外溉周身，血一停滞，气化即不能健运，虚劳、劳瘵也因此而成。是故劳瘵者肌肤甲错，血不华色，即便日食珍馐、服参苓，也分毫不能长肌肉、壮筋骨。或转消瘦支离，日甚一日，诚以血瘀经络而阻塞其气化。故《金匮》列虚劳一门，特以血痹虚劳为提纲。由此知，虚劳者必血痹，而血痹之甚又未有不虚劳者，并知治虚劳必先治血痹，治血痹亦即所以治虚劳。又劳瘵所兼瘀血则有两种，有因劳瘵而瘀血者，其人或调养失宜，或纵欲过度，气血亏损，流通于周身者必然迟缓，血即因之而瘀，其瘀多在经络；有因瘀血而成劳瘵者，其人或有跌伤、碰伤，或力小任重，或素有吐衄证，服药失宜，以致先有瘀血，日久浸成劳瘵，其瘀血多在脏腑。此二者服十全育真汤皆可愈。而瘀血在脏腑者，尤须多用破血之药（三棱、莪术既善破血，尤善调气）。至瘀在经络者，亦可用前方资生汤加当归、丹参。瘀在脏腑之剧者，又宜用理冲汤（见本馆藏“论癥瘕与血崩治法 ”）或理冲丸（水蛭<不用炙>一两，生黄耆一两半，生三棱、生莪术各五钱，当归、知母、生桃仁<带皮尖>各六钱，共为细末，炼蜜为丸，每开水送服二钱，早晚各一次）。此数方可参变汇通，随时制宜。
虚劳发热，或喘（难于吸气不下降）或嗽，脉数而弱者，治宜“醴泉汤”：生山药一两，大生地五钱，人生、玄参、天冬、生赭石（轧细）各四钱，牛蒡子（炒捣）三钱，甘草二钱。凡妇女月闭血枯，浸至虚劳，或兼咳嗽满闷者皆可投以此汤；有血瘀、癥瘕者，可继服理冲汤或理冲丸；若其人胸中素觉短气（难于呼气不上达），或大便易滑泻者，又当预防大气下陷（用醴泉饮时宜减赭石、牛蒡子，并一切苏子、蒌仁、紫苑、杏仁，治咳喘套药皆不宜用）。劳热之证大抵责之阴虚，有肺阴虚者，其人因肺中有所损伤，略一动作，辄发喘促，宜滋补肺阴，兼清火、理痰之品；有肾阴虚者，其人因肾虚不能纳气，时时咳逆（咳喘）上气，甚或喘促，宜填补下焦真阴，兼用收降之品；若其脉甚数者，宜滋养脾阴。脾脉原主和缓，脉数者必是脾阴受伤，宜于滋阴药中，用甘草以引之归脾，更兼用味淡之药，如薏米、石斛之类。就人身之阴者，凡周身之湿处皆是也。故阴虚之甚者，其周身血脉津液皆将枯涸，必用汁浆最多之药滋脏腑之阴，以溉周身之液，若方中之山药、地黄。然脉之数者，固系阴虚，亦系气分虚弱而呈不能支持之象，故用人参以补助气分，并与玄参、天冬之凉润者并用以补阴分。故此方立意为气阴两补。
阴分亏损已久，浸至肺虚有痰，咳嗽劳喘，或兼肺结核（肺痨）者，宜治以“参麦汤”。方为：人参、牛蒡子、生杭芍各三钱，干麦冬（带心）四钱，生山药六钱，清半夏、苏子（炒捣）各二钱，甘草钱半。张锡纯对肺痨（肺结核）治法有多种，即其证若自肾传肺，则谓色欲过度，及女子经漏带下致肺染结核者，以大滋真阴之药为主，以清肺、理痰之药为佐，如治以醴泉饮；其证若自肺传肾，所谓肺染结核，以致现出种种阴虚之证而成劳瘵者，以清肺理痰之药为主，以滋补真阴之药为佐，治若此参麦汤；其证若因肺肾交病而累及脾胃，所谓结核发热致食机不振者，宜肺肾双补而兼顾其脾胃，治宜滋培汤、珠玉二宝粥。如此分途施治，斟酌咸宜，同时兼服阿司匹林（退热杀结核菌），凡其脉之稍有根柢可挽回者，假以时日皆可愈。至于但肺有结核而未累及他脏者，则可另酌其治法。滋培汤：生山药一两，于术（炒）、生杭芍、玄参、生赭石（轧细）各三钱，广陈皮、牛蒡子（炒捣）、炙甘草各二钱。此方治虚劳喘逆，饮食减少，或兼咳嗽，并治一切阴虚羸弱诸证。珠玉二宝粥：生山药、生薏米各二两，柿霜饼八钱。先将山药、薏米捣成粗渣煮至烂熟，再将柿霜饼切碎调入融化，随意服之可治脾肺阴分虚损，饮食懒进，虚热劳嗽，并治一切阴虚之证。另有“沃雪汤”治同前证，更兼肾不纳气作喘者。方为：生山药一两半，牛蒡子（炒捣）四钱，柿霜饼（冲服）六钱。“水晶桃”可治肺肾两虚，或咳嗽，或喘逆（喘），或腰膝酸疼，或四肢无力，以治孺子尤佳。方为：核桃仁、柿霜饼各一斤。先将核桃仁蒸熟，再将柿霜饼同装入瓷器内蒸之，融化为一，晾冷随意服之。
《理虚元鉴·治虚有三本》指出：“治虚有三本，肺、脾、肾是也。肺为五脏之天，脾为百骸之母，肾为性命之根，治肺、治脾、治肾，治虚之道毕矣。”可见张锡纯制治阴虚劳热方之精准。尽管此文只谈病理，未谈药理，但稍加问药我们便知，以上诸方对劳病之治则，都是遵循积极防御之自卫型文化，用自我修复、不断壮大等待此消彼长，甚至不费一枪一弹（灭结核菌药），最终收回瘵虫所占之失地。何为战略家、军事家？深谙病理、药理之张锡纯级大师是也！
撰用：《医学衷中参西录》（张锡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