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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文献里没有记载屈原，许多专家认为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有些人甚至因此怀疑屈原是否真有其人，争议了很长时间；我认为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其实是在中国传统文化源流问题上长期存在严重偏见造成的。 确实，先秦文献里没有关于屈原其人其诗的记载，《诗经》里没有楚风，诸子百家几乎没有人谈论屈原的思想，就是和屈原同时期、而且在楚地做过兰陵令、会写赋体的荀子，也没有提及屈原及其辞赋。 这是许多论者都注意到的，但是人们却很少提到，我们在屈原及其辞赋里，也难以寻见引用先秦文献的痕迹。屈原也没有谈及孔子及其他诸子，他的美政和孔子的仁政也不完全相同，《离骚》的语言风格和神韵与《诗经》截然不同，《楚辞》所反映的那些精神信仰和风俗民情，和孔子传承的周礼以及《诗经》的描述社会风尚也迥然相异。屈原甚至在《天问》里，对北方和中原的先古传说如女岐、鲧、禹、共工、后羿、启、浞、简狄、后稷、伊尹以及商周以后的历史故事和人物表示怀疑，他似乎持有与先秦文献不同的天地、自然、人世观念。 这两者都是事实，那么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先秦文献里记载的，主要是北方中原的文化，而屈原《楚辞》里所反映的是楚地南方文化，它们可以说是两种具有不同特色的文化。这两种文化形态是既有相互联系而又各自独立存在的。应该说，在先秦时期，北方和中原的文化发展同楚地南方的文化发展还属于两条（多条）源流，相互之间不但还没有形成交汇融合，甚至是作为主流的北方中原文化对楚地南方的源流不予认同、采取歧视排斥的态度，视为蛮夷。只是到了汉代，楚人逐鹿问鼎，加上司马迁、刘向、贾谊等为代表的文化界对楚文化的考察宣扬，并且经过主流意识形态的反复确认，汉俗才继承楚俗，汉朝的服饰、舞蹈、音乐、文学、哲学等也都开始直接继承楚风，楚地和南方文化源流才逐渐和北方中原文化合流交融，从而形成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统一长河。而在此之前，你的文献里没有我，我的文献里没有你也其实是不足为怪的；更不能说我的文献里没有记载你、你就不存在了。 当然，先秦文献记载的以北方中原的文化形态，确实是整个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干流，这是必须承认的。但是，把干流当做唯一的正宗，以致认为正宗里没有你，就不正常，就不承认，这就很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客观历史了。我们说，中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中华民族大家庭，那么，中国传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也应该是多源流汇合的长河。在古代存在民族文化干流歧视、无视、否定其它源流不足为怪，如果现在还因袭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偏见看问题，那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在本读书人曹宗国看来，之所以现在仍然存在民族文化发展观念的偏见，主要是我们在宣传上为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一度比较注重强调中华民族根源和文化的同一性，强调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这种宣传当然可以说是必要的，但是在研究民族和文化发展历史的时候，也为此而过分强调同一性而忽视多民族及其文化的差异性和多元性，于是就就产生了偏见，这是不符合中国民族文化发展的史实，也是不符合我们现在的民族观念的。 就拿屈原所在的楚国来说，尽管史册记载它是西周的子属封国，它的统治贵族是北方中原族系，屈原自己也说他是颛顼的后裔，但并不能因此就认为楚国的族源来自北方中原。事实上，楚国贵族是在“大启群蛮”，也就是在其扩张的过程征服南方各少数民族，实行所谓“夏君夷民”而形成的。楚人一词严格来讲，不能仅指楚公族，而应该涵盖南方各土著民族，甚至应该视之为主体。这些土著民族都有着不同于北方中原民族的族源和悠久的文明史，这在史书上都有所记载，大量的考古发现更证明这些地域里人类活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以前。因此，片面强调楚国族源同属北方中原民族而屏蔽原著民族是错误的。 那么就楚文化来讲，虽然楚国的文字风格，与中原各国的文字相比，只是在字形笔划和发音上有所不同，确实与中原各国的文字是一脉相承的文字系统；虽然楚国礼器也保留有中原文化风格，楚贵族中后期大体上也一直坚持周礼所规定的礼制，表明其对中原文化的认同和融合；但我们不能片面强调这些而忽视楚文化的独特性和独立存在。 从屈原辞赋描述的情形以及发掘的众多文物来看，楚国毕竟形成了一套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形态。从哲学思想、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到经济社会生活方式和民风民俗，都与北方中原文化有所区别。楚文化不仅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条重要源流，而且至今仍然显示其独特的魅力。只强调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同一性统一性而否定其独立性多元性，显然是不对的。 如果抛弃这些片面认识，用正确的文化发展历史观念来看待先秦文献和屈原及其辞赋，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屈原所传承和代表的楚文化，不仅不能因为先秦文献的忽视而否定，而且具有独特的人文光芒和传承价值，也是巍巍荡荡。比如：楚文化不是一概否认“乱力怪神”，而是在精神世界和原始宗教神话一脉相承；楚文化不是偏重于社会秩序和人伦纲常构建，而是追求人格个性的完美和张扬；楚文化不是拘泥于现实的法则和规矩，而是趋于超越现实的自由和浪漫；如此等等。这一切都在屈原辞赋里得到充分展现，他的天空奔驰着隆隆的太阳车，他的大地遍是美人香草。 如此看来，屈原不仅是中国古代第一位伟大的诗人，是“中华诗祖”，更是一位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伟大传承人，是可以和孔孟诸子并列的“中华文宗”。所以，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通过决议，确定屈原为当年纪念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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