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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京战:语言的张力、诗词中的“纠结情怀”

 杏坛归客 2018-05-06


诗话(4)


语言的张力

 


       诗的语言要有张力,这是好诗的要素之一。语言的张力有两个含义,其一是指语言所表达的信息量的密集度;其二是指语言表达方式的弹性度。这种信息量的密集度和表达方式的弹性度,形成一种美感,在美学上可以称之为语言的张力美。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一个“独”字,囊括了历史几千年。多少风云变幻、人世沧桑;多少文治武力、盛衰荣辱、都融汇到读者的心中。这样高密集度的信息量传达给读者,这就是语言的张力。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唐·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前两句说的是十五年前在长安的事,后两句说的是眼前的事,一步跨越了十五年。而这十五年,正是社会大动荡、作者颠沛流离、人生苦辣酸甜遍尝亲历的十五年!这种大尺度的跨越、高密度的浓缩,这就是语言的张力。

       语言表达方式的弹性度,是指语言表意的具象不确定性,读者在具体意境的选择理解时具有弹性,给读者留下了对意象进行“再创造”的空间。谚曰“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就是这种弹性度的体现。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唐·李商隐“无题”)我们从诗中感受到了无怨无悔的追求、如饥似渴的执著。但追求的是什么?执著的是什么?是官场落魄?情场失意?亲人离散?朋友蹉跎?什么都对,什么都沾边。每个读者在品味欣赏时,和自己具体的的切身际遇产生共鸣。这种具象不确定就是一种弹性美,也是语言的张力美。

      “遥感”也是一种弹性度。我们看唐·杜甫《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题为“客至”,没有一句直接写客人,可是句句都是围绕着客人写。读者却觉得客人形影不离,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对客人、主客关系的印象,已经深深进入脑海之中。这种“遥感”,就是语言张力表现出来的弹性美。

       张力不同于力度。力度指语言的分量和厚重感,它也是语言的表现力之一。而张力是指语言的信息密集度和弹性度,它是语言的效率和质感,这和力度是有明显区别的。

       语言的张力大小,是诗人语言功力的体现。是千锤百炼而成的语言技巧的精华,是诗人“四两拨千斤”的妙手,是诗人打造艺术精品的熔炉。张力也是一种美感,它给读者的艺术享受是深层次的感动,是凝神沉思反复咀嚼的精神营养品。诗所以精炼,所以不厌百回读(臧克家语),语言张力的艺术魅力,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

       修辞手段可以增强语言的张力。比如双关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唐·刘禹锡《竹枝词》)以“晴”说“情”,大大增加了语言的张力。两栖语,也可以增强语言的张力。“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唐·李端《听筝》)是“耽误”了拂弦呢,还是“错误”的拂了弦呢?一个“误”字,具足张力。

       张力原本是一个物理学名的词。我们把这个新概念用于文学语言学,是一种学科间的引渡和借用,这是祖国诗学研究与时俱进的表现。望诗人们涌现出大批的具有张力的好诗来。

诗词中的“纠结情怀”


 

      感情如彩虹,是多姿多彩的,“纠结情怀”就是其中独具特色一种感情方式。“纠结”是一种缠绵悱恻、辗转反侧的纠缠,是一种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的选择。在这种纠缠和选择中,展现出那种摆不脱、挣不掉的千丝万缕千缠万绕的深刻感情状态。诗是抒情的。这种纠结之情也是最动人心魄的一种感情,体现着一种独特的审美形式——“纠结美”。

      首先从《诗经》中,我们就窥见了这种感情的表达。《关雎》中写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翻来覆去,千回百转,情何以堪?这种“纠结”,若非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到个中滋味的。

       唐·张籍《秋思》写道:“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家书中已经说了“意万重”,还恐怕“说不尽”,送信的人刚要出发,又把信要回,拆开来再看看。由于不放心,造成封了又拆、拆了又封,心中纠结,何以释怀?感情的缠绵,真是百回千转。

       元·姚燧《凭栏人·寄征衣》中写道:“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给你寄去征衣,又怕你吃饱穿暖不想家了;不给你寄吧,又怕你受寒挨冻。寄还是不寄呢?真叫我为难啊!这篇曲子,是写纠结情怀的典型样板。到底寄了没寄呢?当然是寄了。一个军人的媳妇,有着这样的深沉的爱,她怎能不寄呢?

       五代·李煜是写“愁”的高手,他把纠结情怀写到了极致。他在《虞美人》中写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诗人的纠结真是到了“断肠”的程度,完全摆脱了诗词的常规结构的顺序,第一句写现实,第二句写往事;第三句返回现实,第四句又跳回往事。在现实与往事之间,大尺度的来回跳跃。不管怎么跳跃腾挪,摆不脱、挣不掉的还是纠结的愁肠。读者注意,诗里的“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句,只是比喻“愁”的“长度”,连绵不断,无休无止,就像一江春水。而不是说“愁”的“弯曲度”,像江水一样,是直条条的,是无曲无弯的。上文的来回跳跃,不正是由于“愁”的百回千折所造成的吗?

       在当代的现实生活中,也有反映纠结情怀的诗作。杜福贞《滑竿工》就是一例。诗人写道:“力尽不停争客源,养家糊口赖双肩。遇兹恻隐生心底,是就是推两犯难。”这是诗人在游山时的真实遭遇。看着那些筋疲力尽仍在前来争揽客源的滑竿工,诗人心生恻隐,纠结犯难:自非老弱病残,怎能坐他们的滑竿呢?他们养家糊口一钱难挣,怎好推脱他们的生意呢?这真是叫人“两犯难”啊!通过这种纠结情怀,透露出诗人对社会对人生的深刻观察和反思。

       纠结情怀,它是一种审美的独特形式——“纠结美”。读者在感情的纠结中,去感悟体会感情的深沉复杂,去品味感情的细腻和缠绕。读者心灵的道德的审美共鸣,是千丝万缕的缠绵悱恻,实现了感情的典型化和深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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