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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挂画》的形成与流传

 七彩阳光3109 2018-05-10


戏聚石景山《挂画》-温亚甜、贾静








《挂画》这出仅40分钟的京剧花旦折子戏,自1980年列人中国戏曲学院的教材流传至今已有

25年了。这出戏短小精悍,唱、念、做、舞,手、眼、身、法、步各方面都有严格的规范,较全

面的包括了花旦应有的基本功,学习花旦的学生,经过这出戏的训练,普遍都会得到全面的提高

和进步。因此被公认为培养学生的基础戏。被列为中国戏曲学院花旦行当的必修课。

    一出剧目得以流传是很不容易的事,当然,创作是首要的,但是创作后的成果必须经过两个

程的检验:一是能不能横向传?二是能不能纵向流?这两个过程决不是靠人为的“炒作”或“运

作”所能完成的,只能依靠该剧目本身艺术的含金量。这里包括题材与剧种的对位、人物与行当

的对位、创作设计与观众审美的对位、剧目发展与社会需求的对位等等,只有这种种元素走到一

个交叉点,剧目就得以流传下来。京剧优秀传统剧目哪一个不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呢?

    《挂画》这个剧目并非出自京剧传统戏,它是在我恩师、梆子名家周咏堂先生传授与我长年

舞台实践再创作的基础上和教学思考后加工整理的;另外还要缅怀慧眼独具的中国戏曲学院史若

虚老院长。

    《挂画》是《梵王宫》全剧的一折,这是一出梆子的传统剧。周老师教我这个戏是四十年代

初的事了,那是我在上海戏剧学校学戏时期。周咏棠老师,艺名“四盏灯”,是梆子的著名花旦,

教我时他已有六十多岁了为人和蔼可亲,但教戏一丝不荀要求严格,上海戏剧学校的领导很器重

我,但我小的时候没有假声,学校为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本嗓唱梆子,演功夫戏等等,所以

特别请周老师教了我好几出非常吃功夫的戏,如《大劈棺》、《梵王宫》、《红梅阁》、《阴阳

屏山》等等,每一出戏都有独特的风格和特殊的基本功,几个戏下来,我肯受累吃苦,周老师也

非常喜欢,当时这些戏的演出,受到观众特别的欢迎。

     60年代初,我在丹东市京剧团“挑梁”(领衔主演)兼团长,想排什么戏,都能实现,那时

每天都必演出,加上上山下乡,一年要演四百多场,丰富剧目就成了必然课题,当时有些戏是不

能演的(如解放初期舞台上废了跷,禁止了鬼戏,类似《大劈棺》、《红梅阁》、《阴阳河》这

些戏当时不能改编)。而《梵王宫》是一出有积极思想性的好戏,我从小也很喜欢,叶含嫣这个

人物的性格天真、善良,对爱情的追求执著大胆,剧情又很曲折新奇,很适合我以表演为主的特

点。所以就把梆子《梵王宫》改编成为京剧《叶含嫣》,重新梳理了剧本、创作了唱腔和舞蹈,

在前“姑嫂游春”一场中,用南梆子的板式化解了原梆子腔,来表达叶含嫣像飞出牢笼般的欢快

心情。姑嫂二人都用折扇,边唱边舞,编了很多合乎剧情的舞蹈和造型,唱腔很美,舞蹈也很新

颖。后面“病房”一场的挂画,还用水袖功耍出多种花样来表达她要去迎接心上人到来的那种心

花怒放的喜悦心情,演出后观众反响强烈,成为我经常上演的保留剧目之一。

    1979年,中国戏曲学院调我到学院任教,刚到北京老院长史若虚就和我谈:能否教既适合教

学又有自己特色的、自己演出过的保留剧目。北京的传统基础较深厚,我对教学剧目的思考很谨

慎,开始我选择了《杨排风》、《百花赠剑》两个戏,《杨排风》原归武旦类剧目,但在我的舞

台实践中,演“四打”是围绕怎样展开杨排风性格整理的,是我在东北影响较大的剧目;《百花

赠剑》昆曲传统基础较厚,在改编的京剧中我着重人物的气质和内心层次变化的体验和表演,也

是我过去演出时影响较大的剧目。在我的舞台实践中,特别体会到对于花旦行当说来,“唱、念、

做、舞”“手、眼、身、法、步”的四功五法都要围绕“做”为核心,“做”就是表演,要演人

物、演性格:一个戏一个人物。所有艺术程式、艺术手段、艺术元素处理都要围绕这个核心展开,

这也是我教学的准则。因此,这两出戏的教学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学生很见光彩,老师也称赞

不已。当时的著名演员洪雪飞、沈健瑾都来学习并演出了《百花赠剑》,史院长对此非常高兴。

但他并不满足,那是1980年的初夏,史院长和我说:“你的两个戏都打红了,还有什么花旦戏,

再露露?”我回答:“学院的老师多,花旦的基础戏大家分摊,我不愿争抢。”他说:“找你自

己的代表剧目啊,73班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拿什么大戏啊?比如耿巧云这孩子怎么样?你看是

不是个好苗子?”“请你来就是要跟你合计一下,她是这个班的重点,你教一出有特点的拿手花

旦戏,让她明年作为毕业汇报剧目,我看你的《叶含嫣》就很不错,有特点,又是大戏,怎么样?

花旦的剧目总得不断丰富啊。”当时我很纳闷,老院长怎么会知道我的《叶含嫣》昵?我又没到

北京来演过戏!老院长告诉我:  1963年去辽宁招生,那时我正在大连演出,连着看了我几台戏,

他风趣的说:“别的戏慢慢来,今天就点《叶含嫣》了。”当时我非常激动,一是这位教育家始

终前瞻着戏曲各个行当的发展,在外出招生的同时,也没忘了物色教师,物色戏!二是对我这个

外来的花旦老师给予了莫大的信任!他又详细问了我的《叶含嫣》形成过程,说:“京剧和梆子

本来就有血缘关系,这就是继承中发展,你通过教学还可以整理提高,让学生体现,争取保留下

来。”

    1980年,从73班的耿巧云、高阳、金建苹、顾雪芹开始,成为第一批接受这出戏的学生,1981

年,这四名学生从表演、技巧到一个大戏的人物把握,都有明显进步,耿巧云在毕业公演时,老

院长还特地请来了当时文化部的顾问周桓(原辽宁省委主管文教副书记、我的老上级)、学院顾

问张君秋老师,著名作家吴祖光、著名歌唱家王昆、李光羲等来观摩指导,请了中国京剧院领导

选材,得到他们的一致肯定和赞扬(耿巧云由此入选中国京剧院,后拜刘长瑜为师,成长为当今

花旦栋梁)。

    1982年,是中国戏曲学院首届大专毕业生的重要年头,一年前,学院便开始筹划南下赴济南

和上海公演的活动。当时任班主任的张关正老师来找我协商,《叶含嫣》作为大戏,一场演出只

能展现一个行当、少数演员,而外地演出的场次不多,能否把《叶含嫣》这个戏的花旦表演浓缩

到最短的时间呢?开始我还想不通,该剧的闺怨、游春、病房、洞房、私奔…… 各场都有特色、

有精华,搞一出花旦行当的大戏是多么不容易啊!怎样浓缩?难下剪子啊。此外,我作为一名上

海“正”字辈的京剧演员,也有另一份情感,1946年和谭富英、顾正秋、姜妙香、杨盛春等名家

及1952年与“正”字辈同学联合演出后,我已三十年没回上海的娘家了。历史错过了我的演出年

华,能让我儿时演出的剧目,经过我再次创作由我教的学生来让上海父老乡亲鉴定,也是一点赤

子挚情啊!然而,又想到展示学院第一批大专班人才的大局,多让一些学生得到公演的机会,这

也是我们行当的戏“德”!冥思苦想之中,我眼前一亮,似乎感到折子戏比大戏更容易流传和保

留,于是有了思路,我可以以《叶含嫣》洞房一场为核心,将前场游春时思念花云,回来后相思

成病的两场戏,通过上场唱、念、以回忆、倒叙的办法来表达,后闻丫环报信花轿将临,立时欣

喜若狂,病情顿失,则忙于打扫闺房的情境,把挂画的情节很自然的衔接起来。这就可以大大丰

富了这折戏人物的表演,更有利于人物性格的展现。

    在京剧的行当中,花旦是难度相当大的行当,因为“做”这个核心的不是简单组合程式就能

够完成的。想要为花旦打造一出能够流传的剧目,就必须符合“演一个是一个,个个有人物,个

个有特色”这样的规格。由于我多了几十年主演的舞台实践,演的剧目多、创作的角色多,怎样

取舍表演元素才符合人物,在台上的一举一动观众会有哪些反映,基本上了然于胸,所以对这场

戏的浓缩,作了反复的推敲和精心安排。在“唱”方面我把“病房”和“洞房”两场戏合并了,

既有韵昧浓厚的四平调、又有叙述流畅的南梆子转流水;在念的方面:除了一般戏曲“念”功的

要求唇、齿、喉、舌、抑、扬、顿、挫字字准确清晰外,花旦的“念”一定要和“做”功紧密的

结合一起,这场戏从思念情人、回忆往事的沉思中开始的,独白要沉稳,一往情深,而后面和丫

环对白时,几次都因喜出望外而脱口而说出了心中真言,但马上意识到别让丫环发现,立即止言,

此时欲言又止,这是典型的“念”“做”合一的花旦念法,这里有两次运用“转眼珠”表达她思

索、想主意,又借以掩盖和搪塞那半句刚出唇的真心话。这种在“念”和“做”当中对眼神技巧

的安排和设计都是花旦特有的,既合情合理,又让学生懂得在如何表达惊慌失措时,如何运用眼。

又如设计剧中人叶含嫣感到要为喜迎情人梳妆打扮一段重点表演,我运用了舞台节奏处理的“切

断法”在念到“快与我”时,中间加锣经和舞蹈技巧,然后把这句“快与我梳妆打扮”念完,最

后是合情合理的扔出手绢,飞舞半圈,又以箭步跳跃抢接手绢连接一个鹞子翻身的技巧,在“扎

扎台”的配合下亮了一个很漂亮的造型,使观众看时耳目一新,做到戏曲的“有戏有技,技在戏

中”。在“做”的方面:这个戏的特点就是与“舞”的紧密结合,如表现小姑娘高兴心情时揉进

耍手绢,表现要作新娘激动揉进耍三尺长的水袖等舞蹈技巧等;又如围绕着“挂画”行动,技巧

非常丰富,有捧画、解画、放画;上盘龙椅,再上椅子扶手,在椅子扶手上单脚往墙上挂画,又

盘腿蹲下挂画、整理画轴等,整个过程的动作、功夫、技巧都不能类同,这是这出戏特殊基本功,

难度很大。其实当中许多花旦的技巧和四功五法都来自当年恩师“四盏灯”周咏棠老师的传授,

经过自己舞台实践的消化和认真的教学思考,这出戏的特点更加突出、人物更加丰满了,短小精

悍的一出花旦戏酝酿成熟了,当时的学生是学院首届大专毕业班的杨凤一、张嬿嬿、韩娟、金鸿

云,他们要重新接受浓缩后的折子戏的学习和训练,我付出了汗水和心血,学生们勤学苦练,没

有一个叫苦叫累,两个多月后,一出完整的京剧折子戏《挂画》终于形成了!全剧四十分钟,从

一上场到戏的结束,起伏跌宕处处精彩,我看后自己也很激动,不仅是为改得好而激动,而是感

到这个戏能够在舞台上保留下来,流传下去了。这时,才感到张关正老师提出对戏的浓缩要求,

又有另一重道理,有了这个要求,我才不得不动。如果《叶含嫣》一成不变,也不会有《挂画》

这样好的效果,也不会得以流传。

    1982年5月学院首届大专毕业班的《挂画》在济南、上海公演后,当即被很多专家和文化系统

的领导所公认,5月上旬在济南演出后,引起很大轰动。在上海更是一炮打红,著名表演艺术家俞

振飞(上海戏校第一任校长)在上海戏校的欢迎会上对我说:“正芳,你这出‘挂画’教得真好,

学生(当时是张嬿嬿演出)演得也好,看来你很有创造能力,比你当年演的《梵王宫》精彩多了,

你把花旦所有难度较大的基本功都集中在‘挂画’中,安排得当,很成功。把这出戏给现在的上

海戏校留下吧!”吕君樵同志说:“看了中国戏曲学院大专毕业班的汇报公演,很震惊!”“特

别使我振奋的是这次学院带来了两榜重弹,两出难得的好戏,一是《火烧裴元庆》是颗原子弹!

另一是《挂画》这是一颗氢弹!短小精悍,太精彩了!”“叶含嫣是正芳在上海学戏时就演的人

物,今天她教出的学生从一上场就有人物,随着剧情的变化,心理层次分明,把一些难度较大的

花旦表演技巧,合情合理的安排在戏里,而且是载歌载舞很有欣赏性”“正芳教学方法,也应该

推广,她教人物,不是老的传统戏的教法,这一点很可贵,所以才有难得的好戏!”

    当时的上海市文化局长言行同志非常重视将好戏留在上海,指示上海的戏曲团体,都来学这

出《挂画》,这就真把我忙坏了,上海戏校齐英才校长,亲自给我送来了两名青年教师李秋萍、冯

秀红;上海京剧院派青年演员陈蔚、朱蕾、金荣、薛满珍、陆玲弟、潘英、宋宝琴、朱菊丽等;

上海越剧院由姚淑珍老师带领芮泰英、宦柳梅、张晓红等;上海昆剧团派卫如锦;还有上海淮剧

团的几位青年花旦演员,当时就借用上海京剧院的大练功厅上大课。在山东济南演出后,同样山

东省京剧院派了孙艳丽、苏培芝、杨荐英;山东吕剧团派了彭桂梅、杨延革、王淑芝、薛光庆、

张晨、许敏芳等,山东省戏校派了高明华等青年教师也来学习,课堂就设在济南市人民剧场前台

休息厅。学院巡演的过程也成了播撒一出花旦折子戏的过程,形成了《挂画》流传的基础。

    1985年,七八届中专毕业时旦角组的叶芳、吕慧敏、张延、鲁毛等十多名学生都以《挂画》

为汇报剧目。其中叶芳的表演、功力较为优秀,公演时被中央电视台选中,那一时期作为精选剧目,经常播放,在全国范围内又引起了较强烈的反响(叶芳也由此把该剧传授到了香港、台湾)。

不少省、市戏曲学校相继派青年教师进京,点名学习《挂画》作为专选教材,后来学院办了师资

班,来自云南、黑龙江、山东、江苏、河南、辽宁全国各地的花旦教师也都要求学习《挂画》,

使得该剧在全国各地得以再传。这出《挂画》,我前后教了二十多年,退休后又应上海戏校、重

庆戏校、大连、天津、黑龙江、佳木斯、福建等地聘请,专程亲授该剧。2001年再次应我院教育

系反聘执教该剧。不少学生由此剧的表演荣获各种奖项。如哈尔滨的董桂珍、云南的杨小菁、福

建的刘茜等,都由此剧荣获表演大奖。于是《挂画》形成了“横向传,纵向流”的局面。

      1997年中国戏曲学院由张逸娟接教《挂画》,在她任附中校长期间又作了进一步的加工整

理,把戏压缩到35分钟,戏精炼了,技巧比较集中了。其他外地的学生在再传授中,也有不同程

度的删改。由于这个戏包容的花旦表演基本功、技巧较全面,特色强,人物性格突出,所以,凡

学演该剧的学生,对花旦这一行当的表演,普遍都有较大的进步,因此被公认为培训学生的基础

戏。作为一个几近八旬的老教授,看到一代代学生的继往开来,也算欣慰了,尤其是在我晚年的

这段时光,能为自己精心设计的花旦基础戏在祖国各地传授,培育了更多的花旦新苗,尽管付出

了辛勤劳动,也深感值得和自豪,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只愿后来者知道珍惜一出戏的文化渊源,

在学习这个戏时,注重每个技巧、细节的设计与人物内心和性格的把握的关系,对京剧花旦表演

艺术精益求精、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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