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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题咏秦皇岛的四首词作,其中两首堪称经典

 神州国土 2018-05-15

【涵泳斋笔记】

1682年纳兰公子的榆关那畔行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提起清代杰出词人、学者纳兰性德,人们大都会想起他的这首代表作《长相思》。这首词写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的二月二十五日,纳兰性德在扈从康熙皇帝御驾出关拜祭永陵、福陵、昭陵的途中。榆关就是今天的山海关,除了这首传世名篇,纳兰性德此行诗思喷涌,创作颇丰,给我们这座城市留下了他特有的文墨风流。

        1682年是康熙帝平定“三藩之乱”的第二年,宇内升平,心情大好的康熙帝精心发动了这次东巡,储君后妃、王宫贵胄、文武官员、护卫差役等随行队伍有数万人之众,绵延数十里,真是雷动云从,一派王气。


        纳兰性德是以一等侍卫的身份扈从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的。这位生性敏感、才思敏捷的贵介公子,虽然在皇帝身边尽心尽力,但显然与那些忙于揣摩圣意、阿谀逢迎的官员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在诗文上他只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临近关外,满眼寒烟古戍、黄沙白茅,这些都触发了他羁栖良苦、怀乡思人的郁闷与幽情。他在《菩萨蛮-宿滦河》中就写下了这样的词句:“玉绳斜转疑清晓,凄凄月白渔阳道。星影漾寒沙,微茫织浪花。金笳鸣故垒,唤起人难睡。无数紫鸳鸯,共嫌今夜凉。”羁旅征衾冷,闺中人何在,如此情景,怎不让纳兰公子愁肠百结?


       渡过滦河,进入榆关地界,眼前的景色愈发苍莽雄壮,又值风雪来袭,苦寒相摧,一首《长相思》便在纳兰公子的寒帐孤灯下一挥而就了。和古往今来那些伟大的诗篇一样,这首《长相思》也是诞生在情景交融的灵光一现之际,用风雪交加、山水兼程的宏大意象衬托征人出行之苦、思乡之切,正得妙不可言的词家三味。一句“夜深千帐灯”写出了皇家出行队伍的宏大雄壮,也隐含着战士精忠报国的壮志豪情,这在纳兰词中并不多见。但任你秦月汉关、万里长征,总归是人性难易,亲情难舍,所以词人要以“故园无此声”作结。王国维评价出身满洲贵戚的纳兰性德“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词人的至情至性,于此词可见一斑。


        东行进入山海关,38年前发生在这里的甲申石河大战,实为满清王朝入主中原的定鼎之役。感慨万千的康熙写下了一首《入山海关》:“长城尽处海山奇,守险无劳百万师。环宇苍生归历数,当年指顾定鸿基。”然而纳兰性德显然对关城东十三里望夫石之巅的姜女祠更有兴趣,一个弱女子千里巡夫、抗暴殉节的故事也更能触动词人那悲天悯人的情怀。于是,他写下了这首《浣溪沙》——


        海色残阳影断霓,寒涛日夜女郎祠。翠钿尘网上蛛丝。

        澄海楼高空极目,望夫石在且留题。六王如梦祖龙非。


        此词上片怀人,用“海色”“残阳”“断霓”“寒涛”“尘网”等意象,极力渲染姜女祠及周边环境的苍凉悲戚,寄寓着词人对孟姜女身世的无限同情与悲悯;下半片咏古,“六王如梦祖龙非”,实则以王图霸业灰飞烟灭的大背景来映衬小人物的悲剧,隐含着词人对统治者暴政的深刻批判,以及对世事无常、物是人非的巨大感叹。康熙在题咏姜女祠的七绝中写道:“多少征人埋白骨,独将大节说红颜。”与皇帝赞美孟姜女忠贞气节的着眼点相比,纳兰性德更关注所咏人物的命运,从而更具打动人心的艺术感染力,也是这篇咏古词的高明之处吧。


        康熙大帝东巡的队伍在完成关外祭祖的使命之后,直到当年的四月才踏上了返京的路程。月末抵达山海关老龙头,康熙登上澄海楼凭轩纵目,诗兴大发,发出“吞吐百川归领袖,往来万国奉梯航”的万丈豪情,群臣纷纷唱和,恭颂圣德。而随行官员中的纳兰性德依然是那么的才思出类、卓尔不群,一首《浪淘沙-望海》就在澄海楼头横空出世了——


        蜃阙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笑江湖。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

        钓得六鳌无,竿拂珊瑚。桑田清浅问麻姑。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


        这首词词人用近乎梦幻般的华丽笔触,描写了澄海楼下茫茫大海带给他的无穷想象,由此也发出了对自然、人生的浩然之叹,极富宋人豪放词的气度和浪漫主义色彩。纳兰为什么和朱彝尊、陈维崧并列清词三大家?他的笔力才气、学识见解可以说在这首词中一览无遗,令人叹为观止。你看他用东方朔“以蠡测海”、河伯“望洋兴叹”、孔子“乘桴浮于海”、杜甫诗“钓竿欲拂珊瑚树”等典故,以及巨鳌支撑海中仙山、麻姑见证沧海桑田等神话传说,加上蜃阙、蓬壶、日月光华等奇幻的意象,营造了一个时空交错、光怪陆离的沧溟世界,用一句“我欲乘桴”来点题,正表达了作者厌倦尘世浮华、追求心灵解放之境的愿望。“任将蠡测笑江湖”,也顺便将那些恭迎奉承权贵的浮夸之辈,小小地嘲讽了一番。

        老龙头观海,可以说是康熙东巡的最后一个高潮,队伍随后取道永平府、也就是今天的卢龙返京,君臣们多半已经诗性阑珊了,但特立独行的纳兰公子仍自顾自地借词抒发他的羁旅之愁,请看这首《临江仙-永平道中》——


        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缄书欲寄又还休,个侬憔悴,禁得更添愁。

        曾记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卢龙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


        这首词从题材上看,还是纳兰惯常的思人伤己之作。上半片思人,触景生情。“缄书欲寄又还休,个侬憔悴,禁得更添愁”,是体现词人生性敏感、又善于描摹这种细腻的思想感情的独具灵性之句,也是纳兰词在写男女之情时超乎同代、后代词人之上的锦绣珠玑。下半片伤己,形影相吊。“卢龙风景白人头”,写出了当年边塞古城的萧瑟荒凉。而除了“三月病”这种伤春之愁,词人所描绘的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令人担忧。“病向深秋”“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这样的句子,似乎喻示着词人已经真的忧伤郁结,病的不轻了。


       真是“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仅仅过了三年,纳兰性德便在京城一病不起,溘然长逝,也终于消释了“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遗憾。而三年前榆关之行留题的四首绝美词章,无疑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宝贵文化财富,值得我们世代加以感怀、珍惜。  (文\李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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