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跃辉 之所以尊称作者为黄向阳博士,完全是因为作者的学术水平和理论思辨能力,达到了一个博士应有的水平。在读《教育的理想与信念》时,肖川博士偶然提到,国内德育研究方面较有深度的著作是黄向阳博士的《德育原理》一书,既然是肖川博士认可和推荐,那准是有学术水准的著作,于是到网上一搜,还没有卖完,于是买回来立刻投入阅读。 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名叫《“德育”溯源》,读完这本书之后,我才发现一个“业余游荡者”与“专业研究者”之间的巨大差距。黄博士是从“德育”这个概念入手进行辨析的。在他看来,“德育”一词我们都在使用,但是概念存在着很多混乱的地方,特别是在当代中国,“德育”曾经无所不包,从阶级斗争年代的“德育即思想政治教育”到“德育即思想、政治和品德教育”再到“德育即社会意识与个性心理教育”,“德育”的能指扩大又缩小,但目前中国的“大德育”基本上包括三块:政治教育、思想教育、道德教育。这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从严格意义上讲,政治教育、思想教育、心理教育、礼仪教育等都不能涵盖在“德育”的名称之下,“德育”,顾名思义,应该是道德教育,或者说教育的道德目的。作者主张:为“德育”正名,把它严格限定为“道德教育”,把政治教育、世界观和人生观教育、道德教育统称为“社会意识教育”,目的在于理顺政治教育、世界观和人生观教育、道德教育之间的关系,促进各自的研究和理论建设。这种说法虽然与目前中小学的德育实践有出入,但是作者严谨的思辨过程不得不让人叹服。我们不妨这样:实践上不断摸索,不断改进,理论上不断更新,逐步将“德育”的内涵和外延研究清楚。 当把“德育”界定为“教育的道德目的”之后,作者展开了对“道德教育”内涵的分析。从语言上说,“教育”是一个规范-评价词(道德语词);从逻辑上说,教育是一个道德概念;从事实上说,教育是一种道德实践。赫尔巴特说:“道德普遍地被认为是人类的最高目的,因此也是教育的最高目的。”杜威也说:“道德目的应当普遍存在于一切教学之中,并在一切教学中居于主导地位。”既然“教育”与“德育”在内涵上有相通之处,那么反观学校的德育实践就会发现很多问题,例如学校一般设置“德育主任”,分管“德育工作”,评选“优秀德育工作者”,这些说法在作者看来是不妥当的。作者说:“这种分工制度,本意是为了加强学校德育,实际上却妨碍学校全体教育工作者积极参与学校德育,造成对学校德育的忽视和削弱。”这种说法略显偏颇,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在学校里,德育本应是所有教师的职责,但现在似乎成为了德育领导和班主任的专门任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要提倡“全员德育”,将德育视为学校全体教育工作者的工作,而不是一部分人的工作和专有的权利甚至专门的义务。 既然德育与教育在精神理念上有相通之处,那么德育的必要性就有必要探讨了。从个人道德发展上讲,教育是促进个人道德发展的重要力量。从社会道德进步这个层面上,学校的道德教育可以促进社会整体道德的进步。从学校工作层面上讲,德育可以维持学校的生活秩序。这三种价值都不能忽视,关键是谁居于主导地位的问题。如果第三种居主导地位,德育势必会成为一项“工作”。我想到的一个问题是:道德教育不是万能的,我们应该摈弃“道德虚无主义”和“道德相对主义”,同时也应该摈弃“道德万能主义”。一位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说:“亲爱的老师,我是一名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我亲眼看到了人类不应当见到的情境:毒气室由学有专长的工程师建造;儿童被学识渊博的医生毒死;幼儿被训练有素的护士杀害;妇女和婴儿被受到高中或大学教育的士兵枪杀。看到这一切,我疑惑了: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请求是:请你帮助学生成长为具有人性的人。你们的努力决不应当被用于创造学识渊博的怪物,多才多艺的变态狂,受过高等教育的屠夫。只有在使我们的孩子具有人性的情况下,读写算的能力才有其价值。”这番话大致是正确的,我们的教育是要“帮助学生成为具有人性的人”,但是这番话不可反面解读,认为纳粹的罪恶都是教育造成的,将这笔债务算到教育者头上,这就有失公允了。 德育的必要性阐述清楚之后,德育的可能性这个问题又出现了。作者提出了一个问题:美德可教吗?苏格拉底曾经提出一个著名的论断:美德即知识。这个“知识”不是专门的科学知识,而是“知道”,人知恶必不作恶,知善必行善。苏格拉底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美德可教,为什么没有专门的美德教师?作者认为,在道德上,无所谓专家,也无所谓业余爱好者。美德可教,但是无需专门教师。亚里士多德认为,学习美德不同于学习技术,但是美德可以通过榜样示范和批判性指导下的训练来教。而英国哲学家赖尔认为,美德可学不可教。从伦理学上讲,美德最终落实在行动上,主要诉诸情感或态度,归根结底是意志的体现,是理智与情意的综合表现。从教学论上讲,德育属于“态度的学与教”。作者在考查了“教”的不同含义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德育是可为的。在我看来,结论并不重要,但是提出“德育可教吗”这个问题就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与思考了,因为它关系到德育的手段与方法。 作者逐个分析了德育的手段例如语言、榜样、情境、环境、体验、奖惩,逐步分析了德育的各种方法例如说服、示范、讨论和角色扮演。每一种手段和方法都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究和实践反思,这正是作者的可贵之处,由此也可以看出作者的理论广度和理论深度。最后三章作者依次探讨了德育的三种模式:认知性道德发展模式、体谅模式和社会行动模式,我读得比较有意思的是认知性道德发展模式,因为我在李迪老师的《我与学生谈爱情》一书中接触过。 其实,不管是檀传宝教授,还是黄向阳博士,他们都是在进行德育的“学术研究”而不是“经验积累”,这些著作并不能给我们提供现成的范例与经验,但是却可以促使我们对某些德育问题进行深入思考与研究。黄向阳博士的《德育原理》一书,装帧朴素,但内容丰富,用语简略却包含微言大义,它不事雕琢,素面朝天,不故作深沉,也不花言巧语,整本书读下来,如舞蹈中的“行云流水”,非常舒服。 最后,我想谈一下作者在写这本书时的思维方式。在我看来,一篇论文或者一部有分量的学术著作,不能等同于“编教材”,而是应该有深沉的历史意识与缜密的逻辑结构。记得读研时,导师杨铸先生经常讲一句话:任何理论都是“横”与“纵”的深度展开,不信你可以去读黑格尔的《美学》,读刘勰的《文心雕龙》。事实也是如此,就拿刘勰的《文心雕龙》来讲,这本书既有严密的逻辑结构,因“原道”而“征圣”,因“征圣”而“宗经”,再补充以“正玮”和“辩骚”,环环相扣,接下来从“明诗”到“书记”为文体论,之后接着有作品论、作者论、鉴赏论等等。整部作品结构严密,体系宏大,但同时,作者在讲每一个问题的时候都会“溯源流”,在历史的梳理中抛出自家的学问与理论。我在读黄向阳博士的著作时,就有“逻辑意识”和“历史意识”的双重感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