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的记忆千千万,出发地一准从童年的大院开始。 老阊门下石路的早晨,那抹淡淡的烟火气,让人怀想。妈妈喜欢在夏日的早晨,太阳尚未升起,许诺我一起去上塘街菜场吃早点——大饼、油条、豆浆、馄饨、阳春面,好吃的实在多。早起的大街,一路上淡淡的晨雾,油纸伞店铺的阿爹一杯茶、一支烟已在乘凉,弄堂口的阿婆开始生炉子了,隔壁阿姨挎着竹篮走向菜场。一条上塘街菜市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菜篮子里一碗豆腐或者一盘鸡鸭血,少不得青菜萝卜、虾米猫鱼。 妈妈去那边买菜,我在这边玩耍等待。从沐泰山这头跑往渡僧桥那头,这里是我的独家游园。桥下“吱吱呀呀”进城的小船,一摇一摆,碧清的河水划出道道波纹,看船橹一点一点摇向吊桥下的护城河湾,神来神往如纸上粉画。 “阊门外石路”是老苏州人眼中的城外头。是的,走进朱家庄就是走出苏州城;去留园,留园北墙外便是成片稻田;去虎丘不到一号桥,一路上已是花农田舍。 记得当年流行一首歌,叫《我们走在大路上》。巧了,石路清真寺前那条马路,叫大马路,只差一个字。清晨,迎着朝霞,我们一路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一路走在大马路上,然后拐过弯,走进弄堂口的清真寺去上课。清真寺是为地段上小学借用,地方不大,楼下大厅用作我们学生课后活动场地,大块的青砖地暗兮兮,庭柱老高老粗,墙壁老高老厚,朝南的寺门却是一点点大,反倒显出它的幽静美好来。 一晃多年,石路的旮旮旯旯,似心底深处丢不开的一个“家”。又一个夏日早晨,我穿城而过,到了阊胥路上,径直来到石路。一路走一路留心记忆中的那座清真 寺,走一段没看到,以为没了,心下失望。 不甘心,照原路返回再寻,来回张望,到底是找到了。还是那扇小门,只是掩在了一处大厦身后。进去,原先的场地没了,沿巷一侧那个古朴幽静的老房子没了,取而代之是一座现代小楼。 出门,转向上塘街,直至广济桥下。一片老房子的身影,一个新旧时空的浓缩。苏州人有句话,叫“枫桥过来三道关”——铁岭关、白虎关、金阊关。铁岭关在枫桥边,白虎关据说在白莲桥浜、下津桥边上,普安桥东侧这个关是金阊关。金阊关下是上塘河,上塘河一头连着枫桥,一头连着阊门,这里设关置卡顺理成章。从前的关道渐渐淹没在民居中,最终,改关建桥,桥留下了,即普安桥,古金阊关从此无关可寻。 普安桥,横跨着鸭黛桥浜,东西向,30米宽,单孔拱形武康石桥,苏州城古桥中最宽的一座。明弘治十四年(1501)建,清嘉庆十九年(1814)重修,至今五百多年历史。桥身后是上塘河,其最大特色是桥洞由南北两组并列组合,成隧洞状连通鸭黛桥浜与上塘河,桥北侧上部建关帝庙。 关帝庙,苏州城少有的一座庙,前后两进,平房后面两层房小楼,清同治年建。关帝庙特别之处,在于它建在桥面上。庙前10米河道上,旧有跨河戏台,每逢庙会,台上做戏,看客在桥上和鸭黛河浜两岸及船头看戏,异常热闹。“文革”前那会儿,前一进庙有关老爷像,后面有观世音菩萨像…… 阊门外石路,那些桥、流水、街巷、小院、店堂,熟悉又陌生、亲切又遥远。方寸间撒满了记忆的种子,它们悄无声息长成一代人心底的参天大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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