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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麻袋的兄弟

 凤凰山居士 2018-05-28
  2014-03-21 01:16  
​ 来源:
中国江西网-江西日报

  □ 罗 铮

  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二叔、三叔、四叔是“三连胎”。三兄弟一起放牛砍柴、耕田插秧、下河抓鱼,一起吃咸菜、啃红薯,彼此亲密无间。

  上世纪80年代初,兄长外出谋生、弟妹尚且年幼,“三连胎”成了家务活计的主力军。由于家境萧条,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贴补家用,村里的脏活累活,只要有挣头,都一股脑揽过来。

  那个夏日清晨,三兄弟刚撂下砍回的柴火,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忽然喊住他们仨,面露喜色地宣布:“今天给你们找了个大活儿!”三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只见父亲往桥边的枫树下一指,厚厚几叠湿漉漉的麻袋耷拉在一辆大板车上。二叔立刻跳了起来,与三叔、四叔击掌相庆。

  那时,洗麻袋是“挣外快”的重要渠道,尽管把一堆曾撑满泥沙的麻袋洗净、晾干是极复杂费力的工程。袋面自不必说,连线缝里也藏满污秽,不仅要仔细搓洗,还要翻来覆去使劲抖甩,再用刷子彻头彻尾刷上几遍,才能进入晾晒程序。粗糙的质地时常把手磨起血泡,甚至划破皮肉。然而,洗净一个麻袋能挣一毛钱,收入不菲,即使再苦再累,村民依然趋之若鹜。一眼望去,一板车的麻袋少说也有两三百个,挣上二三十块不成问题。唯一的要求是,当天下午6点前要交货。

  跑向麻袋的几十米路,哥仨儿已经在憧憬着落日时的回报。尽管河滩离家足有十里之远,但他们能充分感受到满身的血液在翻腾。

  饱满的车轮逶迤在山路上,三个青春的身影跟着抖动起伏。一个套着绳子在前面拉,一个握住把手在后面推,另一个在中间抓住边沿往前送。滴在地上的汗珠即刻蒸发殆尽,可都顾不上擦,唯恐耽误了丁点时光。两小时光景,当粼粼的波光射入眼帘,三兄弟的眼眶都湿润了。

  来不及休息片刻,三人吆喝着抬下麻袋,摆开阵势。二叔在水里搓、揉、擦,三叔接着刷掉残存的沙粒,四叔最后甩干水,铺在河滩上。几百个流水作业下来,三个黝黑的脊背被烤出了细碎的盐粒。但眼前一排排沐浴着艳阳的齐整麻袋,却足以把疲倦抛诸脑后。“打个盹!”二叔惬意地大喊一声,用草帽盖住脸,遐想“变现”后父母欣慰的目光。

  突然,四叔的脸上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几下。他从惺忪的睡眼挤出一条缝,迷茫地观望着。越来越多的水珠拍在脸上,就在下意识地闭眼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下雨了!四叔一个鲤鱼打挺,摇醒鼾声如雷的哥哥,迅速“抢救”着麻袋。可粗密的雨点砸在麻袋上,混着泥沙吞噬着干燥的部位。还没挪上几个,麻袋又恢复了清晨的模样。更糟糕的是,呼啸的狂风吹得麻袋腾空飘散,有的更被河水无情卷走。四叔望着湍急的河流直发呆,二叔则一屁股坐在河滩上,无法相信突如其来的变故。三叔耐住性子清点收拢的麻袋,竟然少了8个!

  约摸半小时后,雨终于收住了对大地的倾泻,夹杂着泥土清香的微风拂过雨泪交织的三双眼睛。辛勤劳作的果实打了水漂不说,还弄丢了几个麻袋,不仅分文未挣还要倒贴,在严厉的父亲面前不知会受到怎样的责罚,更不忍想象母亲伸向那微薄积蓄时颤巍巍的双手……

  好一会儿,三人才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麻袋拖回板车,垂头丧气地摇晃在泥泞的归途。

  回到家,三人愣愣地靠在墙边低头不语。心疼的母亲一人给倒了碗热开水,轻声安慰着。二叔抽泣着说:“悔不该贪睡那几分钟。”父亲缓缓吐了口烟,挨个拍拍三人的肩膀,出乎意料地未有丝毫责怪,只是叹了口气:“即使成功就在眼前,甚至只有一步之遥,也不可掉以轻心啊!”是啊,天有不测风云,只要有一人保持清醒,就能早些洞察变天的迹象,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当晚,三兄弟一夜无眠。

  几十块钱当时足够解决二叔一个学期的全部生活费,对入不敷出的家庭而言弥足珍贵。殚精竭力却颗粒无收的一日,不啻于一次刻骨铭心的打击。正是这次惨痛的教训和金子般的教诲,时刻警醒着他们走稳人生的每一步,时刻鞭策着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坚忍不拔、勇于担当,时刻助推他们走向成功的彼岸。

  当若干年后,二叔在故乡的政府机关独当一面,三叔通过自主创业打响特色品牌,四叔以优异成绩走进京城,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之时,洗麻袋的经历仍时常在各自心头隐隐作哽,为的不仅仅是与那翘首以盼的丰厚报酬失之交臂,更是父亲那充满惋惜又强作平静的面庞,以及一段时期内萦绕在身的切肤之痛。

  今年春节,一大家人团圆之际,这份终身遗憾再一次被提及,年近半百的三个壮汉也不禁热泪盈眶。于是,“三连胎”又多了个别称——洗麻袋的兄弟。

  (罗铮:1984年出生,公务员,现居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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