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煜 插画|郑莉 冬去春来,上海人有句俗话“侬焐甜酒酿啊”,虽然是diss那些换季时仍不脱厚衣的人,但吴侬软语说起来还是又甜又嗲,和记忆中的甜酒酿滋味一样迷人。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甜酒酿到底哪里迷人?哎,这个问题真的不能用理性来回答,那种热乎乎,给我们带来似醉非醉、微醺的飘然感……就是迷人本身了。 小时候的甜酒酿是一种期盼。清晨或黄昏,总有小贩骑着三轮车,到弄堂里来叫卖:“糯米——甜酒酿,小钵斗——甜酒酿!”左邻右里闻香而动,先坐不牢的肯定是小孩,拉开碗橱门,拿出家里的大碗,急吼吼跑出去。 叫卖的酒酿大多是小贩自己家做的,装在钵斗里,整齐地叠放在三轮车上。打开盖子,就能看到白扑扑的米粒浸在清澈的汤汁里,中间还有个小凹陷,甜香扑鼻,讲究一点的,上面还有一层黄澄澄的糖桂花。 买甜酒酿的标配是大碗或早上买生煎的小钢棕锅子。小贩先称锅碗的毛重,再把小钵斗里的酒酿倒进锅碗里,又称一次,按重量算价格。这种走街串巷的小贩最会做生意,一般都是等你付了钱,再浇上几勺酒酿汁,让你感觉是特别奉送,左右是赚到了。 最不想听到甜酒酿叫卖声的要属当家的主妇们。买甜酒酿的都是小钱,倒不会太心疼,心疼的是小孩这个急吼吼的劲头难免砸掉几只碗,好好的一套餐具都因为甜酒酿害得不齐整了。 甜酒酿似酒非酒,和真正的酒有着暧昧模糊的边界,名字中带一个甜字,显得可爱许多。酒是成年人的寄托,甘醇辛辣的背后,也藏着江湖的豪情和辛酸。甜酒酿,又名醪糟、酒糟,由蒸熟的糯米拌上酒酵发酵而成,可以直接食用。 当年的小馋猫们趁大人不注意,揭开盖子偷尝一口,塞进嘴里,抿上半天,感受淡淡醉意,便心里偷乐,自以为这就是大人的酒了。其实抹去了酒的辛辣凶险,甜酒酿只能算一道甜点。 第二天早上起来,妈妈已经把昨天买的甜酒酿兑水烧开,加入不含内馅的糯米小圆子和糖桂花,吃起来味道分外妖娆。要是再打上一枚鸡蛋,烹成一碗酒酿溏心水煮蛋,那这天走到上学路上都是心满意足的。 甜酒酿是粮食富裕之后玩的小把戏。它的迷人还是在于它的奢侈和神秘。做甜酒酿的米,一定要用上好的新糯米。将糯米洗净,浸泡12小时以上,在农家大灶上用旺火蒸熟成软硬适当的米饭;把米饭均匀地铺在洗干净的竹筛上,用净水一下子浇透米饭,使其瞬间冷却到25℃~30℃,只有这样冷却,米粒才会颗颗饱满,不会过黏或过硬;拌入酒曲,搅拌均匀,让酒曲和糯米饭牢牢结合;最后挖浅浅的“酒窝”,放入最后一点酒曲,加上一点水,盖严,等待它静静发酵。酒酿发酵时,必须静置不动。静观待变,等着酒曲慢慢“感染”糯米,一股诱人的甜香不可遮挡地散发出来……待时机成熟开封,便是一片沁甜。 超市里各种甜酒酿琳琅满目,可是吃起来总是酒味未满、甜香不足,让人愈发想念小时候弄堂里小贩叫卖的钵斗装手造酒酿。杭州著名的江湖小馆好食堂就有小钵斗甜酒酿卖。其实是店老板照顾邻居老阿婆的生计。好食堂生意不错,老阿婆搭车卖甜酒酿,生计也算有了着落;老阿婆眼花手拙做坏了的甜酒酿,好食堂老板也佯装不知照单全收,再偷偷报废,但照样结算给老阿婆。这肯定不是一桩划算生意,但这世上所有的美味都关乎一方人情。 没有微醺过的人生,不够完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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