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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证求本(兼谈八纲)~节选自《蒲辅周医疗经验》

 醒真 2018-06-26

治病必须求本。本,就是疾病的本质。正确认识人体整体和局部的关系,是辨证求本的前提。祖国医学认为人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内经》云:“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十二官指脏腑,其中包括心脏。因此,我认为“主”就是指大脑,“脑为髓之海”,说明古人对脑早有认识。“主”和脏腑的关系,就是现代医学中枢神经系统和脏腑组织的关系。中医认为,“主”与脏腑、五官、皮、肉、脉、筋、骨等的有机联系,是通过经络、气血的作用而实现的。


正确认识和处理整体和局部的关系,才能抓住主要矛盾,战胜疾病。任何疾病或局部的症状,都和整体密切相关,因此在辨证论治的过程中,都不能孤立地、片面地去观察疾病和局部症状。如我治疗一尿闭和一尿失禁的患者,综合分析都是年老中气虚,一为中虚不摄,一为中虚不能健运引起,皆用补中益气汤加减治疗而效。俗语说: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是要从整体观点去分析认识疾病。总之,树立从整体出发是辨证求本的关键。


辨证是以四诊作为依据,综合分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治病求本。


辨证求本,在正邪关系上,正气为本,邪气为标,祖国医学发病学说,重视人体的正气,即正气为本。“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正气虚不仅是疾病发生的根本原因,疾病的发展、变化,也多决定于正气的盛衰存亡。与此相应,在预防上重视无病先防,参加体力劳动,坚持体育锻炼,讲究卫生。我在工作中,注意有关经验的介绍,无病劝其不服药。在治疗上重视元气为本,强调人体自身抵抗力、修复力的内在因素的作用,不可见病不见人。主张驱邪勿伤正,扶正亦能逐邪,虚实互见,攻补兼施。同时特别注意治病勿伤胃气,胃为后天之本,有胃气者生,无胃气者死。现在尚有个别医生忽视这些最基本的概念,不根据人体抗病机能,因势利导,不讲究驱邪勿伤正,往往见发烧,不分表里、寒热、虚实,就用苦寒解毒药,苦寒太过首伤胃气,《伤寒论》三阳病轻,三阴病重,阳明为三阴之屏障,脾胃功能一伤,营养供应不上,正气必然衰退,病就陷入三阴,难治或贻误病机,所以在治疗过程中,必须掌握邪正相争情况,重视正气为本。


辨证求本,研究病因是主要内容之一。病因为本,症状为标,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病因也要从四诊综合分析,并要结合季节气候。我在某医院会诊一女孩,15岁,高烧,关节痛,已半年余,3次住院,多种抗生素、激素皆用上,也服了一些中药,一直没有解决问题。我细问得知:初春淋雨,衣服湿透,而后起病。结合关节疼痛、白㾦、经闭、舌苔白腻,求知病因为寒湿郁闭潜伏,有化热外透之势,从寒湿论治,通阳宣痹除湿而愈。暑痢,我通过数十年临床实践,治暑而痢自愈。乙型脑炎是病毒引起的疾病,中医从发病情况,结合季节气候,有属“暑温”、“湿温”之不同。如1956年“乙脑”患者病情偏热,属“暑温”,用白虎汤疗效好;1957年再用之疗效不高,我看了一些病人,据病情偏湿,属“湿温”病,改为通阳利湿法,提高了疗效。


此外,碰到发热的病人,不能单纯去退烧,要分清是“内伤”还是“外感”。“内伤”的发热初用手试不觉热,但放久后就觉愈来愈热,病人手掌的温度高,头痛时作时止;而“外感”的发热恶寒、得衣被不减,起病不久,发热在表,用手初试觉体温很高,放久了反不觉热,手背温度高,头痛表不解则不止,并有鼻塞声重等。但也不能一见久热就认为是“内伤”。外感病初期治疗不得法,苦寒用得过早或误补,使表邪郁滞,邪热挥发不了,形成了火郁证候,缠绵发烧不退,我用升阳散火汤或火郁汤来治疗,其效较好。


神经衰弱这个病,多与用脑不当,情感失调有关,要着重于做思想工作,若损伤致虚的,我也用调补之方。但不能一见“衰弱”就用补心丹、归脾丸、参茸之剂。“神衰”青壮年者不少,患此病者,调和肝胆,理气解郁,可选用越鞠丸、温胆汤、酸枣仁汤等加减。


以上说明外感病辨证求本,必须综合分析病因,内伤病亦要具体分析。


辨证求本,重视中医的病名甚为必要,不能说中医只辨证不辨病,辨病亦是祖国医学治病求本的重要环节。病名的提出,实际总结了前人对该病辨证求本的认识,在后来的医疗实践中不断丰富其经验。所以要认识到祖国医学辨证和辨病也是结合的,现代医学的病名和中医病名不一致是客观存在的。《伤寒论》有太阳病、阳明病等;“温病”有风温、春温病等,也有痢疾、疟疾、痄腮、烂喉丹痧、麻疹等病名,杂病有肠痈、肺痈等。但历史条件及学术理论之不同,中医的多数病名不是以解剖、病理和现代医学的病因为依据的,目前用现代医学的病名来整理研究发扬祖国医学是必要的。病名的统一,是中西医结合的需要。


治病求本,是中医各种辨证方法的共同目标。八纲是辨证的总纲,为各种辨证的核心。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


伤寒六经辨证,三阳病证以六腑病变为主、三阴病证以五脏病变为主,腑病轻、脏病重;三阳病重在祛邪,三阴病重在扶正。伤寒六经是相互依存的,既有顺传,亦有越经传;既有合病,也有并病;既有正虚邪盛,从阳入阴的内陷,又有正复邪负,从阴出阳的外达。故有“实则阳明,虚则太阴”等说。所以邪正相争演变情况,既有多样性,但也有规律性,这也和八纲错综复杂是一致的。


温病中辨“卫气营血”的原则,与伤寒同。温病为温邪,初起宜辛凉,防其伤阴为温病第一要义。一般热病在初期和中期当祛邪散热以存阴,不投养阴之品而寓养阴之义。邪热尚盛,而阴液已伤,清热之中,佐以养阴,如白虎加人参汤、竹叶石膏汤;若邪热已微,津液耗伤,法以生津益胃,如益胃汤、麦门冬汤、生脉散等;若邪去八九,真阴欲竭,神倦脉气虚弱,舌绛少苔,时时欲脱,宜大定风珠之类。


总之,外感热病一般主要从“六经”、“卫气营血”辨证中,治病求本,了解正邪相争盛衰情况,病位的深浅,病情之寒热,指导临床治疗。


八纲在杂病中运用,同样是纲举目张,进一步具体分析就要联系脏腑,即脏腑辨证。通过我数十年临床体会,急性病,外感六淫之病,重点是抓表里寒热。太阳主表,卫分主表,《伤寒论》指出:“伤寒脉浮,发热无汗,其表不解,不可与白虎汤;渴欲饮水,无表证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叶天士论温病,“在卫汗之,到气才可清气”。这就是说“伤寒”、“温病”皆首先要分清表里。伤寒在表宜辛温;温病初起宜辛凉。另外,急性热病都要少吃或不吃油腻,多喝开水,肠胃无滞,邪气无依附用武之地,病就好得快。但热病后期,亦要注意到虚实。我会诊一患者患肝炎半年后,体温38℃到39℃多,已半月余,汗出如洗,内衣常湿,能拧出汗水。前医用白虎汤、大柴胡汤未见效。病人不烦不渴,身倦语微,舌质艳红,脉大按之无力。我分析为气液两伤,用玉屏风散、甘麦大枣汤加减治疗而愈。


慢性杂病,重点是抓虚实寒热。虚实很重要,不要认虚为实,虚证当实证治叫“虚虚”,若实证当虚证治叫“实实”,七情内伤多虚,但虚虚实实,错综复杂,不能概作虚论。郁之为病,朱丹溪创五郁之治,六郁之治,越鞠丸可作临床规范,调肝和脾,逍遥散为好。新病为实,久病为虚,新病亦有虚,久病亦有实,临床必须具体分析,治病求本。


理论来自于实践,反过来,则又去指导实践。在临床必须掌握年龄的长幼,形体的强弱,阴阳的偏盛,四时季节的气候之常变,地域有五方之异,生活的情况,意志之苦乐,四损四不足(即大劳、大欲、大病、久病、失血,气血两伤,阴阳并竭)。所以,有同病异治,异病同治,谨守病机,各司其属,这是辨证论治,掌握常变的重点。把理论搞明白,临床就不至于出现仓皇失措,阴阳混淆,表里不分,寒热颠倒,虚实莫辨等盲目施治,而能做到处常应变,治病求本。实践出真知,只有在实践中,认真总结经验,才能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把治病求本不断引向深入。


附:医案采撷~选自《蒲辅周医案》

伏暑(流行性乙型脑炎)

王XX,男,28岁,住某医院已三日,确诊为流行性乙型脑炎。住院检查摘要:(略)

病程与治疗:会诊时,已服辛凉苦寒数剂,高烧不退(体温40.2℃),头痛无汗,目微赤,胸腹满微硬,大便未行,鼻塞,舌苔中心秽干无津,舌质不绛,口不渴,尿少,嗜睡,但神志清,微烦,脉浮,右大于左,总观脉证乃胃阴已伤,表里郁闭之候。详询病程经过,在入院前,误服辛温药二剂,胃阴被劫。入院后,又进辛凉苦寒,热邪被遏。

因议其证:脉浮头痛鼻塞,壮热无汗是表邪郁闭之象,胸腹满微硬,微烦,苔干,大便未行,乃里闭之征,治宜急救胃阴,宣通表里,俾郁闭之邪热,从表里两解,此权变之法,合宜而施之。

处方:瓜蒌仁(打)五钱 黄连一钱五分 炒枳实二钱 玄参三钱 鲜芦根八钱 青连翘三钱 银花二钱 郁金二钱 香豆豉五钱 葱白(连须)三寸 紫雪一钱(冲)

服后,大便利,浑身微汗出,热退,次日复诊体温降至37℃,烦除睡安,舌上津回,诸证悉平,脉象缓和,继以益胃养阴之品,连进三剂,一切正常,胃纳亦佳,遂停药以饮食调理,痊愈出院。

按:此证初起头痛寒热,由伏暑挟湿感新秋凉风而发,医者认为寒疟,误用常山、桂枝辛温之剂,病势转剧。入院后经检验为流行性乙型脑炎,又误于辛凉苦寒并进,结果造成表里俱闭的局面。我们根据脉浮头痛,高烧无汗乃表闭,胸腹满微硬乃里结,必须法用双解。但又因非大实满不可与承气,舌津已干不可再发其表,唯宜清解,故主以小陷胸解胸中微结之热,复以葱、豉引导郁热从表而出;佐以玄参生水,银翘、苇茎、郁金皆微苦微辛轻宣之品,不再耗津,使以紫雪,直透三焦,虽不用表里双解正法,而直收表里两解的成效。并且能使里结自通而不碍正,表闭自透而不伤津,此乃法外求法。说明治病不能死守一方一法,必须灵活运用“辨证论治”。


温病误补

蒲老回忆前三十年,有同道苟君年35岁,其人清瘦,素有咳嗽带血。仲春受风,自觉精神疲乏,食欲不振,头晕微恶寒,午后微热,面潮红,咳嗽。众皆以本体阴虚,月临建卯(农历二月),木火乘金为痨,以清燥救肺为治,重用阿胶,二冬,二地,百合,沙参,二母,地骨皮,丹皮之类,出入互进。至四月初,病势转增,卧床不起,渐渐神识不清,不能语言,每午必排出青黑水一次,量不多,予以清稀粥能吞咽。适蒲老于四月中旬返里,其妻延诊。

观其色苍不泽,目睛能转动,齿枯,口不噤,舌苔薄黑无津,呼吸不便,胸腹不满硬,少尿,大便每日中午仍泻青黑水一次,肌肤甲错,不厥不痉,腹额热,四肢微清,脉象六部皆沉伏而数。

蒲老断为阴虚伏热之象,处以复脉去麻仁加生牡蛎、西洋参,一日一剂。

炙甘草六钱,白芍四钱,干生地六钱,麦冬(连心)六钱,阿胶(烊化)五钱,生牡蛎一两,西洋参三钱。流水煎,温服,日二次,夜一次。

服至十剂后,病势无甚变化。诸同道有问蒲老“只此一法”者?蒲老答:“津枯液竭,热邪深陷,除益气生津,扶阴救液,别无良法”。蒲老坚持让患者服至十五剂而下利止,原方去牡蛎续服至二十剂,齿舌渐润,六脉渐达中候,服至二十三剂,脉达浮候,其人微烦。

是夜之半,其妻请蒲老出诊,说病有变,往视,四肢厥冷,战抖如疟状,脉闭,乃欲作战汗之象,嘱仍以原方热饮之,外以热敷小腹,中脘,两足,以助阳升,希其速通。这时正胜邪却,得汗则生;邪胜正却,不汗则危。

不一会汗出,烦渐息。次日往视,汗出如洗,神息气宁,脉象缓和,仍与复脉加参,大汗三昼夜,第四日开始能言,又微粘汗三旦夕,自述已闻饭香而口知味。继以复脉全方加龟板、枸杞、西洋参,服十余剂,遂下床第行走,食欲增强,终以饮食休息之而渐次恢复。

蒲老曰:“掌握初诊,是临床的重点,凡初诊必须详审有无新感,若有新感,无论阳虚阴虚之体,必先解表,庶免遗患,今既因误补,邪陷正却而气液两伤,非持续性养阴生津之剂,使正气有可能与病邪一战而复,不能奏功”。

来源:中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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