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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约3400字，阅读需8分钟 今天的内容推送前，摄影师周跃东特地在微信里留言，希望这张老人与小女孩的照片（上图最后一张）一定用上，因为这群小脚老人开始缠脚正是小女孩这般大小。懵懂的小女孩浑然不知“三寸金莲”是什么，不知裹足之痛，更不知裹足后的人生是怎么回事……我们常常和小女孩一样，总想翻越千山万水，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却不曾了解近在咫尺、彼此影响最深的生命故事。 2005年12月，在摄影师周跃东那里见到这组连江小脚女人的照片。他说：“你们知道吗？这是福建，也是整个中国最后一批的小脚女人。在连江苔菉镇苔菉村和北郊村，几乎整个村子八九十岁的老太太都是‘三寸金莲’。每去一次少几个……”
这组照片，周跃东拍了三年，前后去过连江8次，进入他镜头的小脚老太太有15个。而这只是连江苔菉镇上现存的几十个小脚女人中的一小部分。仅苔菉镇的苔菉村，到2006年年初仍有24个小脚老太太。 这群穿三寸绣花鞋、着蓝色斜襟长衫黑色阔脚裤、带假发髻的老太太，为什么会形成一个群落，集中于福建漫长海岸线上的这一段？她们有怎样的生活？小脚又和她们的人生有怎样的联系？
2006年1月17日早上8点，我们和摄影师一起，从福州出发，驱车去连江，寻访这些照片里的小脚老太。
从福州到连江县只一个小时，但从连江县到苔菉镇却花了一个半小时。途中有大段大段的山路，山外即海，遥遥可见对面的马祖岛。开车十几年的司机说，这样的山路是危险的，因为弯太多。随行的苔菉姑娘何丹仪说，近两年修好的这条山路已经让里面的村子和外面的联系方便了很多。未通公路前，苔菉和外界交流很少。即使到了上世纪50年代，这里的求学少年到连江去读书，也要自备干粮，翻山越岭半个月之久才能到达学堂。
11点，在苔菉镇午饭后，用了20分钟车程，拐过无数个弯道，才到达苔菉村。路上，到处刷着“勤劳致富光荣，贩卖情报可耻”之类的标语。苔菉村整个村子就是一座石头山，新的砖头房和旧的石砌老房子混在一起。小渔村的面积并不大，与生活相关的公共设置都排列紧凑。村道通常是或宽或窄的石砌阶梯，沿梯而上，会突然变得视野开阔，隔着大石头的城墙，可以看到宽阔的海面，隐约有种在欧洲海边小镇的错觉。
我们见到的几位小脚老太太都独居一室。摄影师周跃东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凡是缠脚至今的老太太基本上都会更在意外在形象。她们在见到外人时，会要求他们在屋外等待，自己则在屋子里稍做打扮。出现于人前时，她们近乎同一个形象，衣着首饰发饰整齐配套。“传统的缠脚方式就像是一个信号，当她们穿上绣花鞋的时候，就习惯性地穿戴上其他的物件。是礼仪，是习惯，也是维系她们关于美的尊严。”
北茭村同样是这样。
北茭村，苔菉镇最西边的渔村，距马祖列岛仅0.5海里。村里的老太太无论当时家境如何，都裹着一双小脚。那年，她们中最年轻的“三寸金莲”73岁。
苔菉镇的退休干部何斌说，相比福建海岸线的其他地方，苔菉更有文化氛围。这个镇有900多年的历史，在清朝末期，苔菉曾有过举人刘品华在内的“七贤士”。也许是当时读书人对小脚的坚持，让这里缠脚的观念更深更久。
何斌保存了一份1994年留到现在的手写名单，关于苔菉村坚持裹脚的老人。不包括中途放开裹足的30多人，1994年，苔菉村在世缠脚老人有69位。每年，他在去世的老人名字上划勾。12年过去，到2006年年初仅剩24位，包括几位已经卧病不起的。 几日前，再联系上当年带我们在这两个海边村落寻访小脚女人的何丹仪，得知这几位曾经出现在周跃东镜头里的老太太都已经离世。
对话摄影师  周跃东周跃东 在这个题材的拍摄过程中，你会刻意挑选拍摄对象吗？ 是的，我希望能拍到这个群体中不同形态的人。有的老太太拍了好几次，因为再去的时候，我通常会把前次拍的片子给她们，这时候碰到好的场景会再补拍一些。这些照片对她们来说，是一生中很少的几张照片之一。
这个人群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有一个老太太是我记忆很深的。她家都没人了，孩子死了，老公也死了，完全靠村里的救济。她什么都没有，穿的衣服都是补丁，穿的“金莲”也是很破旧的，房子里面什么电器都没有，只有一盏小电灯能够照亮屋子，白天进去都是黑的。我的感觉是缠脚让她们失去了自食其力的生活能力，在家庭发生变故的时候，又没有亲人能够给她们帮助。这跟我对这个群体的感觉最接近。
你的照片中常常可以看到小脚老太太和天真的孩子、年轻人在一起的照片，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强化对比？ 这些都是抓拍的。从照片上看，好像是在刻意说明这个问题，实际上这就是现实，这个村这个小镇的现实，社会变化的现实。
解密缠脚过程
在小脚盛行的年代，身材好、颜值高、气质佳、有学识、温柔贤惠……这一切对一个苔菉女人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脚小，二是针线活好。当地人认为，脚小可以说明女方家教严格，只有最善良的母亲才会给自己的女儿裹一双最小的脚。脚大的女人会遭人耻笑，很难嫁到好人家。
为了缠一双小脚，当地女孩们不得不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所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一般人家的女孩，到了5岁左右都要开始裹脚了。裹脚时先让开大脚趾，拢着余下四个脚趾头，斜向脚掌下边用力一掰，骨头儿嘎儿一响，然后开始用脚步裹住四趾，一绕脚心，硬把四趾往脚心下头卷。随后将外边的大脚趾包严。包好后好像铁钳子死咬着，丝毫动弹不了。为了防止小女孩偷偷解开脚步，大人往往会用针将脚布密密地缝起来。包起脚的女子会被要求多走路，走路是为了活血。据说，只有保持血液循环，小脚才容易成型。
陈六妹 苔菉镇苔菉村人 2005年农历九月初三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5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晚年看白内障的时候去过福州一次 我们去的时候，只见到陈六妹的孙媳妇从墙上取下来的遗像。老人已经去世。她的童养媳当年也已经66岁，正在门前洗衣服。邻居介绍说，陈六妹出嫁时，她娘家和夫家都是中等家境，后来丈夫生意亏损，家境变得不太好了。老人年轻时候手艺很好，纳鞋底和绣花非常利索。
林冬金 苔菉镇苔菉村人 2006年时93岁，已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5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从未离开苔菉 老人出嫁时娘家和夫家家境都不太好，丈夫主要从事海产品的经营。她一共生育过5男6女，只有3男1女长大，如今第2个儿子已经去世。老人已经卧床很长时间了，她住的地方2004年被大火烧毁，如今住在一栋小楼房的3楼。女儿很孝顺，会帮她缠脚。
林木兰 苔菉镇北茭村人 2006年时84岁，已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5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从未去过娘家和夫家以外的村子 林木兰幼时丧父，家境贫困，15岁到夫家做童养媳。小时候基本没有玩伴。以前衣服鞋子都是自己做的。老人共生育3男4女，其中一个儿子已经去世。40岁时曾试着放脚，一个月后发现放开后的脚反而会很痛，于是重新裹上。
周细妹 苔菉镇北茭村人 2006年时83岁，已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8-9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曾坐轿子到过黄歧，然后乘船去过连江一次。去世前几年曾到福州看过眼睛。 周细妹是北茭村脚最小的女人，她身材娇小，幼时母亲非常疼她，一直不忍心给她缠脚，直到8～9岁实在不能再拖了才给她缠脚。她16岁订婚，订婚后，有一次看戏的时候她丈夫偷偷看过她的脚。丈夫比较有学问，识字，曾是生产队的会计。老人没有生育，领养了一对儿女。尽管如此，丈夫生前还是非常疼她，她觉得这和她的脚小有点关系。
陈木花 苔菉镇北茭村人 2006年时87岁，已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6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晚年去福州看过两次病 陈木花的丈夫是她表哥，共生育5男2女，儿子都死掉了，两个女儿一个远嫁，另外一个丧偶，只有一个孙子。前不久她摔了一跤，把脸摔伤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让拍照。老人从未做过重活，只做过家务活，觉得自己被小脚害了。
陈凤娇 苔菉镇苔箓村人 2006年时90岁，已去世 缠脚时的年龄：5岁 去过最远的地方：33岁时去过连江县城1次 陈风娇老人的丈夫1年前去世，如今她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很暗的屋子。她5岁丧父，16岁结婚。曾经想过给自己的女儿裹脚，但被丈夫制止。大女儿已经70岁了，没能力照顾她，惟一的一个小孙子也不怎么管她，如今她靠村里面的接济度日。她把住的房子打扫得非常干净，做饭做家务都要靠自己。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33岁去连江时照的一张照片。 摄影_周跃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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