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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省安康市石泉县人民检察院 作为一个周围人眼中的骚气十足的“诗人”，无数次看完电影之后，都有坐下来写一写影评的冲动，但忙于各种各样的文字材料，少有闲暇，再者惰性作祟，每每作罢，顶多只是发个朋友圈感慨一两句，或调侃或谩骂当前毫无节操只为吸金的国产商业片。 这一次，我惊讶于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开始敲这篇文字。看来，不是我真的懒得写，而是在《我不是药神》之前，没有哪部影片能让我如此震撼，能给我足够的动力让我在文山会海之余以及鸡零狗碎的琐事中抽出时间和精力来掰扯这些极微小却又足够冲人心窝的触动。 近年来，随着法治进程的加快，司法公信力的逐步提升，广大人民群众法治意识的日渐增强（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我又回到了写大材料的调调上），涉及法律题材的国产电影层出不穷。如，《全名目击》《我不是潘金莲》《我是证人》等等，如果牵强一点，《边境风云》《湄公河行动》等也算（主要讲公安机关破案），范围再扩大到电视剧，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仅去年就火了《人民检察官》、《人民的名义》等，而《人民的名义》更是创下了史上最高的收视纪录，堪称神剧。（不要问我为什么要着重强调跟检察机关有关这两部片子，因为我也是一名检察官...） 影视剧中的“法律热”可见一斑。 扯远了，回归正题。 《我不是药神》上映前，虽然对导演文牧野的名字比较陌生，但看到监制宁浩、徐峥的名字，相信不少人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看这部电影了，结果证明，这三个人都没有让我们失望！ 这部电影，也让我看到了一众演技炸裂的实力演员，但鉴于此文旨在讨论法律与人性的主题方向，同时囿于篇幅限制，我就不一一剖析，仅以王传君为例：头发稀疏、脸黄身瘦、弓背驼腰、畏畏缩缩甚至于可以说猥猥琐琐的“关谷神奇”。真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这个人是《爱情公寓》里关谷神奇，但是这部片子之后，我记住了他——王传君。 王传君演活了“吕受益”，一个为了女儿选择坚强与病魔做斗争的父亲，一个最终不堪忍受折磨也不愿拖累家庭而选择了跳楼身亡的男人。他也演活了这部片子里的“集体影像”——不想死，又无力购买天价“格列宁”，想反抗却又在唯利是图的奸商和僵硬的制度或者说冰冷的法律前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依靠主人公程勇走私的印度格列宁活命的白血病患者们。 他的唯唯诺诺、他的胆小怕事、他对奸商的“奋起抗争”、他基于女儿对于生的渴望、直至他最后的自杀身亡，是无数个慢粒白血病患者们的“画像”或者说一生的缩影。 在这里，我要感谢导演的“仁慈”，他没有把吕受益最后死相呈现给观众，也留给了这个角色最后的尊严。 但我也佩服导演的高明，仅看这个角色的名字，就已经让人百味杂陈了。 明明是一个天价药的受害者，名字却叫吕受益？他屡屡受益了吗？ 不，从头至尾他都是一个受害者。 我想这个名字其实不是为他自己取的，而是为了主人公取的，因为在他死后，主人公才从一个落拓的中年油腻大叔、背叛了团队的“叛徒”、有些些唯利是图但良知尚存的“工厂小老板”，开始了从“蝼蚁”向人的转变，并一举封“神”。 就像他和黄毛的对话—— 程勇：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黄毛：是（停顿）……以前是…… 一向沉默寡言的黄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是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扮狗咬“勇哥”的嬉戏举动（整部片子里少有的温馨场景），以及他后来听从了“勇哥”的话减去一头标志性的“黄毛”并打算回家看看，直至他最后为了保护“勇哥”的壮烈牺牲（对，他值得我用“牺牲”两个字）…… 我们都知道了，“勇哥”已经成了他心中的神。 有人说，这部片子的分水岭是那顿散伙饭，因为前半部分让人笑，后半部分让人哭。我却另有见解，首先这部片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多少让人能真正笑得出来的情景，整部片子，一开始就让人进入了一种“上帝的视角”——芸芸众生，无不疾苦。 就算偶有笑料，我也是笑不出来的，就像在夜店里，那个狂妄的酒店男经理，最后为了大把的钱，上去做了他要求“思慧”去做的事情——跳钢管舞，剧中人和影院里观众们都笑了，解恨的笑。 但是我却没有笑出来，我看见了金钱之下，扭曲的人性，还有市井之人的无奈和辛酸，飞扬跋扈不过是他的伪强的面具罢了。（那一刻，我看见“思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瞬即逝，但我确信，她就是在那刻爱上的程勇，这个彼时在他眼里尚未成神，但算得上英雄一般的男人。） 我认为，吕受益的死才是这部片子的分水岭。正因为吕受益的死，才唤醒了程勇压抑已久的正气、勇气、责任、担当，也促使他走上了封“神”之路。 当然，在我们法律人的思维里，应该说他再一次踏上了犯罪之路。 这部片子的主题，除了对“药神”拯救无数白血病患者并靠一己之力推动了医药制度改革这一英雄事迹的顶礼赞颂，还有就是与剧情相应相生的一组矛盾——情与法。 就像片中，局长冲着刑警队长曹斌喊道，“你见过的法大与情的事情还少吗？”，道出了多少法律人的心声。 为了给癌症女友治病，盗窃电动车的李凯，无钱给罹患尿毒症的妻子透析，伪造医院公章逃避医疗费用的廖丹，不忍母亲被辱，奋起反抗杀人的于欢……他们都被判了刑，因为他们确确实实都犯了罪。 但是我想办理这些案子的警察、检察官、法官，内心一定是纠葛的甚至是痛苦的。其实，在绝大数的司法个案中，尤其是刑事案件中，除了是与非、对与错、罪与非罪、罪轻与罪重，几乎都有着情与法的相互交融和彼此矛盾。 作为一名基层的司法工作者，我想诚实地告诉各位，不要指望我们每一个办案人员都能像曹斌一样，能梗着脖子跟领导说，这个案子，我真的办不下去了。毕竟那是影视剧中带有江湖气息的英雄人物。 就像办理过李凯、廖丹、于欢这些案子的普通警察、检察官、法官一样，纵然我们心中有再多的不忿、再多的同情、再多的怜悯，我们都无法基于情感而法外开恩。 我不会举大旗给你们讲这是因为“罪刑法定”、“罪责刑相适应”“人人面前法律平等”的刑法原则，我只会客观地告诉大家，这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职责。 再诚恳一点说，这是我们的饭碗，我没有办法仅凭着侠肝义胆就撇下供养老婆孩子、维系生计的饭碗不管，来换取一时的豪气和英雄气概。况且，这样做其实也毫无意义，就算我放下这个案子，还有无数个“我”来接手这个案子。 我不讨论法应该大于情，还是情应该大于法。因为对于每一个法律人而言，答案只能是前者。我们所能做的就像那个警车上的法警一样，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你我所能给予的最大的关怀和帮助。 影片中，当法警说“开慢一点”时，司机愣了一下，随即车身了抖动了一下，我的心也在那刻颤抖起来，于是有了这篇文章的灵感。 把车开慢一点，让“药神”感受一下他的“信徒”们对他的瞻仰吧。 我们绝大数的基层法律工作者在面临这样的情况时，能做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们不能无视法律不抓你，但我们可以在带你走的时候，尽量避开你的亲人，至少不给你的孩子留下阴影。 我们不能罔顾事实不起诉你，但是我们在全面审查你的定罪证据时，不会落下你的罪轻证据，考虑你的量刑情节，提出合理的量刑建议。 我们不得不根据刑法的某某条某某款来判你有罪并处以一定刑罚，但是我们可以根据你的认罪悔罪表现，兼顾法律效果、社会效果、政治效果，用尽法律赋予我的自由裁量，给你最低的判罚。 我们不得不根据裁判结果来羁押你，但是我们可以加强监督，确保你不被牢头狱霸欺负，不被监管人员虐待，确保你可以吃饱穿暖。 其实，这部片子里，闪现着人性至善至美光辉的人还有很多，正义凛然的刑警队长、舍身救“药神”的黄毛、敢于揭穿德国格列林骗局不惜挨打的牧师、还有那个靠跳钢管舞来为女儿挣医药费并管理着无数个病友群的的思慧…… 让我最为震撼的却是剧中的大反派——假药骗子张长林。 最终身陷囹圄的他，却选择了保护“药神”，那一刻编剧或者说导演已经将人性的光辉拔到了又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人性有光辉闪耀的一面，也必然有残酷不堪的一面。 张长林劝“药神”放手的时候说，纵然你救得了这世上再多的人，但你无法治这世上最难治的病——穷病。 所以，当局长发出巨额悬赏以后，“药神”就被抓了，从抓捕的现场来看，不难猜到，这是一场布置好了的蹲点围堵，这就说明，一定有某个病友为了悬赏，将“药神”出卖了。 我要再次感谢导演的是，在这一点上，他依然做了淡化处理，他用隐线的方式来交代了剧情，没有让观众看到那比吕受益自缢身亡让人更难以接受的残酷一面。 影片的结局，让人温暖，但略感遗憾。因为我猜想，去接“药神”的人里面，一定有思慧，跟所有烂俗的片子结尾一样，他们一定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然而，在这一点上，导演却让我失望了，思慧并没有去接“药神”，也没有交到“药神”后来的人生轨迹。我猜想导演是不想冲淡片子的主题吧，但影片的最后，我们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出现了，国家出台政策了、医药制度改革了、天价药进医保了，绝大多数白血病患者能吃得起救命的药了！ 就像我们的经济、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法治、我们的国家，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不是么？ 说完影片，我想回到这个片子的蓝本上来，都知道这个电影是根据真实案例改编的。但这个案子最终处理的结果是检察机关撤回了起诉，检察官在不起诉决定书中给出的理由是： 如果认定陆某某（主人公原型）构成犯罪，将背离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具体来说，就是与司法为民的价值观相悖，与司法的人文关怀相悖，与转变刑事司法理念的要求相悖。 虽然我也是个检察官，但我仍然要大喊一声—— 了不起的检察院！ 了不起的检察官！ 从开始学习法律到司法实践，我与法律相伴相随已走过了整整十个年头。记得在在西北政法上学时的某个选修课上，我代表宿舍上去发言，年少轻狂却笃信法治的我曾经慷慨陈词：亲爱的同学们，愿你们将来都像张汤一样，做一名“酷吏”，严刑峻法，清廉公正，成为正义的守护者。（ps:张汤，汉代著名酷吏，主张严刑峻法，其墓出土于西北政法南校区。） 十年后的今天，在看完《我不是药神》后的此刻，我想向我的同学们以及向普天之下所有像我一样奋战在司法战线上的同仁们说—— 不忘初心，我们依然要做正义的守护者。 法大于情。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个有温度的法律人。 God bless you。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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