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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时节

 巴陵闲人2020 2018-07-16


                                                                             
        时间过了六月,乡村的田野逐渐变黄。大暑前后,天空被雨水洗得干净透明,蓝汪汪的一片。学校放暑假了,蝉声唱起来了。社员们都集中到大队部去开双抢动员会,我们队上的双抢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
        双抢是中国社会大集体化时代的产物,长江流域的农村基本上是种植双季稻。每年盛夏时节,南方的早稻需要抓紧收割;紧接着,晚稻须赶紧插秧,都必须赶季节。这个时节,既要抢收,又要抢插,所以叫“双抢”。这是一年中农村最繁忙,农民最辛苦的时候。
       在此之前,队上必须维修好农具,检查三台打稻机能否正常运行,队长安排晒谷坪由三个老倌子用牛屎浆好,然后召集社员开会。全队的劳力分三个组,定额计酬,多劳多得。男劳力主要是扮禾,踩打稻机。每台打稻机上一般配置八、九个男劳力,四个打禾,一个合草,一个出谷,一个挑谷,两三个人被抽去走杂。割禾的大都是妇女和学生,与扮禾的人数差不多。每台打稻机负责收割哪些田,根据田的名称、面积,具体分配到了各组。因为队上的田有肥瘠,田里的禾有好歹,每亩收的谷有多少,距队上晒谷的禾场有远近,这些都必须搭配好,然后再抓阄决定。
       先是扮禾,三台打稻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队上扮禾用的打稻机,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才开始使用的一种简单农业机械,通过脚踏板的连杆带动大齿轮,再通过齿轮传动,带动滚筒脱粒。
       踩打稻机是很费力气的事,非常辛苦。两个人用脚死劲踩,手拿禾束放在滚筒上脱粒,四个人上下轮换。稍不用力,滚筒就死了,或者滚得慢,没工效,须咬紧牙关始终用力踩。扮禾的时候,虽然每人的胳膊上都扎条汗巾,但没有一个不是汗流浃背的。天上的太阳闪着刺眼的白光,灼热难当;田野里稻浪一片金黄,到处都是打稻机的轰鸣声。
       割禾虽然不要用脚力,但必须弯着腰,只要稍微直起腰肢休息一下,就落在别人后面了。三个组的人定额计酬劳动,谁想自己当落后乌龟呢。
当年我还是学生,我的主要任务是割禾。弯腰的农活,我最不行,腰痛得想哭,间或站起来,享受一下南风的凉爽,就落在别人后面了。双抢那种劳动,不仅我吃不消,就连我们队上的不少青壮劳力都畏它三分。
      在三台打稻机收割的时候,队长就派走杂的劳力耕田了。走杂的劳力是每组打稻机上抽出来的,拿全队平均工分,按天数记工,包括耕田的、晒谷的、施肥的、看水的等;此外还有打石灰的,拖架子的,记工分的。走杂比起扮禾要轻松得多。当年,我最羡慕当队长的满叔,他指挥全队的双抢劳动,每天扛把锄头,只须指手划脚的,从村边的东头走到西头,他比扮禾的、插田的都轻快。
      扮禾最忙,上午收了工,不能马上回家,因为水田里的稻草需要各家拖上岸。那个时候,农村煮饭、烧水的燃料主要是稻草。收完了田,三丘两丘的稻草合在一起,办一次分配。分得稻草的数量与各家的工分、人口数量挂钩。刚收割的稻田,秸秆含水分多,我和父亲把水田里沉甸甸的稻草拖上来,已经是筋疲力竭,等晾干水分后,再挑到河湾里去晒。
       队上的早稻田有早、中、迟三熟品种,收割完了早熟之后,开始插晚稻田,插完翻耕好的早熟田,再去收割中熟。队上插田的都是妇女、学生,那个时候都是手工插秧,弯着腰一整天,技术好的能插八九分田(十分田合计一亩)。插田是定额计酬,大约相当于平常的三倍工分。插田时队长强调合理密植,有专门的人拖架子,就是给田划上格子,像小学生在方格本上写字,间距以四六寸居多,不许偷工减料。
      插田要工效高,提前扯好秧是关键。扯秧列外计工分,把块状的秧苗扯起来,洗尽根须的泥土,用稻草扎结实,就成了一个秧。为了送秧方便,秧田分布于队上稻田各处,至于哪块田插什么秧,必须听队长安排。
       扯夜秧是双抢时节常见的劳动场面。下午收了工,队长吹哨子的时候,发出通知:“吃了晚饭,都扯夜秧啊!”乡村的夏夜比白天凉爽,正是扯秧的好时光。朦胧的月光下,队上的秧田里,已挤满了扯夜秧的人,咕咚咕咚的洗秧声响成一片。队上最会扯秧的要数狗大脚和润四爷,他们两脚站成马步,上身弯曲,双手一合就是一个秧,像极熟练的屠夫割下猪脚上的膀子,又快又好。他们一晚上能扯两帘多秧,比白天走杂的工分还多。双手扯秧叫“双花燕”,是高难度技术,就像双手弹钢琴,难以学会。
       插秧是双抢时节最辛苦的事,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水煮。新翻耕的稻田里,撒了石灰,施了化肥,太阳一晒,热气直往上冒,让人觉得整个天地就像大蒸笼,带着咸味的汗水流到眼睛里,感觉好难受。就算戴斗笠遮阴吧,没用,腰弯着,背全露在太阳底下。下午的太阳尤其灼热,感觉有火苗在田里滚动,田里的泥鳅都烫死不少,但我们不能停止插田。插田是极易损坏脚手的,田里的泥巴和水都具有腐蚀性,等到双抢结束,我们的手和脚都要脱层皮,更严重的,手指的缝隙里烂得显出橘红色的肉丝。
       当年的双抢持续时间一个多月,一般是七月中旬开始,八月上旬结束,当时有句口号喊得响亮:“插完晚稻迎八一”。农村的干部社员全民参与,包括在乡下工作的教师、营业员都要下放到队上劳动。带着草帽的公社干部,每天来我们队上的田间地头,问队长满叔的双抢进度;队上的广播在放完《东方红》乐曲之后,接着就是播报各大队的插秧进度。
       双抢结束,等天气凉了,社员们坐在队屋里,核算各自双抢取得的工分数量。然后,全队社员聚餐,十多张桌子摆在队屋里,大家喝酒、吃肉,像过年一样,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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