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松教授
◆ ◆ ◆ ◆ ◆ 气宗:科幻的思想纲领 作为思想实验,无论从实验室入手,还是从实验原理入手,最终,决定科幻作品思想高度的,是思想本身。如前所述,作者对于科学、技术与社会、人和自然之间的多重关系,是否有自己的理解,有自己的思考,从而在作品中体现出来。 长期以来,科学主义是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重要部分。在这种缺省配置中,科学及其技术被认为是一种正的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所以中国的科幻作品常常幻想未来的科学和技术如何造就如何美好的社会,这类作品以叶永烈《小灵通漫游未来》为代表。也是这个原因,中国科幻长期以来在场景预设上用力。 江晓原教授很早提出,无论对于科幻还是科普,科学主义的纲领都是没有前途的,反科学主义的纲领才是有生命力的①。这也是“反科学文化人”的共同观点。如果考察科幻的历史,西方科幻的主流,从被公认为第一部科幻小说的《弗兰肯斯坦》开始,就是反科学主义的,对科学及其技术的可能性不是怀着乐观的拥抱的态度,而是警惕和抗拒。在西方科幻中,科学家常常以科学狂人的形象出场,他们有特殊的能力,而这些能力使他们的贪欲和控制欲被激发出来。 江晓原教授在其《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导言中,提出了看科幻电影的七点理由,如同阶梯诗一般排列,如下: 一、想象科学技术的发展 二、了解科学技术的负面价值 三、建立对科学家群体的警惕意识 四、思考科学技术极度发展的荒诞后果 五、展望科学技术无限应用之下的伦理困境 六、围观科幻独有故事情境中对人性的严刑逼供 七、欣赏人类脱离现实羁绊所能想象出来的奇异景观[8] 这七点其实不是并列关系,其中二、三、四、五,都贯穿着他的反科学主义纲领。其六,属于我说的三个维度的第一条“故事”;其七,属于“场景预设”;只有其一,有可能有科学主义的成分,但是结合后面几点考虑,反科学主义的成分更浓。 我以前曾经打过比方,科学主义与反科学主义不是对同一个问题的两种看法,而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如果科学主义在一楼的东侧,反科学主义并不在一楼的西侧,而是在二楼、三楼。如果说,科学主义的主张是向东,再向东,只有东是唯一正确的方向,则反科学主义的主张是向上,再向上,没有任何一个方向是绝对正确的方向。从科学/技术的文化研究与社会研究的学术角度看,科学主义的思想资源是朴素的实证主义,而反科学主义的思想资源早已从证伪主义到历史主义,升级到今天的科学知识社会学(SSK)和科学实践哲学。 科学主义如同一个玻璃天花板,罩在中国科幻的头上。被罩在里面的人无论怎么样发动想象力,也跳不了多高。《三体》是一个异数,是古典硬科幻的巅峰之作,是科学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最后史诗,不但空前,也是绝后的。因为的《三体》的三观,机械自然观、朴素实在论的科学观、单向的社会进化观,都是陈腐的、没落的,有害的,是与工业文明相匹配的。 相反,一旦转换立场,玻璃天花板顿时消失,整个世界顿时呈现出全新的样子。单单把江晓原的二至四点作为出发点,这个思想实验的境界就大大提升了。一旦有了新的思想资源,新的实验原理,则所要建构的实验室和所要安装的设备,也会焕然一新。 当科幻作者主动地把科学/技术的文化和社会研究学科群的学术成果作为思想资源,对于科学、技术与社会、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有了属于自己的思考,就会提出属于自己的问题,也会产生具有原创力的作品。 这方面的最佳例证是迈克尔·克莱顿的小说,我把他的作品称为“科幻批判现实主义”,他是以科幻的形式,来表达他对现实世界的思考的。比如在《侏罗纪公园》中,已经包含了对于资本与技术相结合,资本购买科学,科学家为资本服务等问题的表现与反思。
项目资助:2017年度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广播影视部级社科研究项目“面向生态文明的影视作品内容原创力研究”(GDT1706)。 【文章发表于《科学与社会》2018年第二期,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取授权,并注明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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