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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旋”与古代中国的双音钟

 孟溪ProbeT连山 2018-08-06

  熊建华

  “斡旋”,是一个在国际新闻报道中高频率出现的词。《辞海》对“斡旋”的标准解释有二:一是扭转、挽回,引申为调解争端;二是国际法名词,指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方法之一。

  如果将这个词拆开,“斡”也有两个含义,一是旋转,又通“管”;二是管理、总管、提纲挈领。“旋”则是一个常用词,毋庸赘述。

  我们在研究湖南古代青铜器时无意中发现,这个词,与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青铜乐器有微妙关系。商代晚期,湖南的土地上突然出现大量精美青铜器,其中,有一种被考古学家称为大铙的青铜乐器,是湘江流域当时族群独创的一种产品,高大厚重,长沙市博物馆展出的、与著名的四羊方尊出土地点只有几米远的那件象纹大铙,重达221.5千克!这种器物,其实是西周以后流行的编钟中的主打器物——甬钟的祖先。

  这种大家伙的铸造,当然需要铸造者有高超的水平,但从技术的角度观察,这种高大厚重的大铙是有明显缺陷的。注意过编钟演奏方式的朋友们会发现,编钟的悬挂方式与大铙在博物馆的陈列方式是明显不同的:大铙是仰着的,口(于)朝上而柄(甬)插在一个架子中,编钟则是悬挂在一个架子上,甬朝上于朝下!

  这种使用时支立方式的差异,与此种乐器上一个小小部件的发明是有关的,这个部件就是“斡旋”。

  湖南这种商代铸造的青铜大铙,铸造者还没有解决好悬挂或支立方式对乐器“清浊”的影响问题,只在器物的甬部铸造了一个圆圆凸起的“旋”。西周以后,铙演变成甬钟,甬钟在旋的位置加了一个被称为“旋虫”的鼻钮,鼻钮可以穿绳或挂钩子,比较晚的器物上,钮还被铸造成环的形状,甚至加饰兽头。有的专家认为,这个旋虫就是“斡”,有的专家认为悬挂的绳或钩才是斡,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二者组合才叫“斡”,分开分别称“旋虫”或“幹(干)”。旋与斡作为青铜钟上不可分割的组合,统称为“斡旋”。

  进一步了解这种青铜乐器的发音原理以及“斡旋”这个部位在其发音时所起的微妙作用,就能加深对“斡旋”的理解。

  商周时期出现的这种青铜乐器,钟体呈合瓦状,使用时,钟体特有的合瓦形结构,能产生两种基频振动模式,敲击钟的正鼓(隧)、侧鼓两个部位,可发出两个频率的音,故被称为双音钟。这个时期流行的合瓦状双音钟,除了前面提到的湖南铸造的大铙,还有甬钟、镈钟等。

  影响双音钟音质音色(古书上称之为“清浊”)的要素很多。合瓦状的腔体相当于一个共鸣箱,腔体大小、厚薄、张合程度对声音影响很大,甬(柄)的长短与悬挂方式等对声音“清浊”的影响也很关键。因此,如何让声音悦耳动听,就成了铸造双音钟的关键技术。

  您如果仔细观察过这种乐器,就会发现,有的铸造者会在器物的内壁刻出凹槽,或加上一些凸起的装饰,宁乡出土的一件大铙上还把这种装饰美化为两只小老虎。到了西周时期,青铜双音钟普遍在器表正面加铸突起的乳钉或小柱子(称“枚”或“景”),在两侧加装扉棱,并且把扉棱美化成圆雕的老虎、龙凤等造型,乐器正面中轴线上,有时也安装类似装饰,或粗或细。

  这些被称为装饰的东西可不仅仅是为了美化,而是与双音钟发音原理有关。

  合瓦状双音钟的声音是由器物弯曲板的振动发出来的,供敲打的侧鼓、正鼓(隧部)两个部位各有数条振动节线,敲击时,让两股振动波相互制约,就能使受到敲击而振动的钟产生阻尼作用,加速高频衰减,消除“哼音”(长时间的嗡声)。

  对于合瓦状双音钟来说,如在振动节线敏感部位想些调音办法,就能获得理想的音质,我们在乐器上看到的扉棱、枚、凹槽与凸起物等,就是为了获得这种效果而有意为之的,显示了铸造水平的提高。

  湖南铸造于商代的大铙等早期合瓦状双音钟,是没有扉棱与枚等的,这是因为,大铙是立在架子上的,支架就有阻尼等作用。但支架产生的阻尼强弱不是获得好声音所需要的,长期的实践中,铸造者逐渐认识到,悬挂演奏才能获得理想的“清浊”效果,立于支架上,声音发不太出,于是,旋上就加装“斡”了。

  因为有“斡旋”,可以悬挂,乐器发出的声音更加稳定清澈、更加悦耳且可管控;因为“斡旋”,双音钟悬在架上,可根据需要编组以组成宏大的编钟,进而与玉石、丝竹等材料制作的乐器配合,演奏出动人的乐章,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编钟音乐文化体系。

  青铜双音钟上小小的、不起眼的“斡旋”,因为独特的作用,成了这种乐器上的标配,成了常识,并逐渐演化为一个有“调和分歧”含义的词。

  合瓦状青铜双音钟,已离今天的我们很远,但那个调和声音的小小部件“斡旋”,却因其原始含义而升华为一个常用词,成了现代国际关系中的一个用汉语表达的专业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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