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在向明伟中篇小说《天地君亲师》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的书海601 2018-08-09

在向明伟中篇小说《天地君亲师》研讨会上的发言

                                                   李衔夏

我分享一下个人的阅读心得。据统计,中国每年出版几千部长篇小说,如果放大到世界和历史,要看的文学著作实在是太多了。往往读个十部八部,遇不到一部又好又喜欢的作品,这对时间和精力是极大的浪费。经过长期摸索,我掌握到一种创造性阅读。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得过一个诸葛亮。每部作品不免存在纰漏和不对口味之处,阅读者可以进行二次创作,把方的磨圆,把凹的填平,使放进阅读的时间和精力实现最大的价值。

回到向明伟的这部中篇,阅读之初我是有两个疑问的:第一,曾老师在夜里被当作窃贼挨打,他作为村里唯一的老师,应该所有人都认识他,为什么他不吭声?第二,末尾天地君亲师五字由两个孩子合作写出,他俩只是小学生,不管婆婆认不认识字,应该很容易能看出不是成年人写的,为什么她不说?

瑞典文学院十八位院士中唯一懂中文的马悦然院士是中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住高行健的主要翻译者,他曾在评价高行健的作品时讲到一句话:我不管他写的时候是不是这么考虑的,反正我就是这么看的。这句话对我们的阅读是很有借鉴作用的。再伟大的作家,我们都可以这么阅读。莫言曾说,我是把世界上伟大的作家踩在脚下阅读的。《天地君亲师》中,为什么婆婆要选曾老师来写那五个字?小说中说是曾老师有文化,字写得好。但我觉得婆婆更多看重的是曾老师的身份,他是村里仅有两个孩子的老师,她希望通过曾老师,使五个字的精神传承到两个孩子身上。

那么,这五个字有什么精神呢?首先,它们是汉字,代表婆婆对传统文化的虔诚。然后,天地君亲师是儒家的经典说法,是一种等级完整的伦理观。这个中篇聚焦空巢老人问题,在乡村里,青壮年都到外面打拼闯荡去了,剩下老弱妇孺,村庄里的伦理架构是不完整的。婆婆向往着完整,她希望这种精神能注入两个孩子的灵魂,并最终在他们那一代实现乡村社会的结构完整梦。

这就解释了我刚才提到的第二个疑问,为什么婆婆明知五个字是两个孩子写的,却显得非常满意?因为她的目的已经实现了,她让曾老师写就是为了给两个孩子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但最终两个孩子凭借自己的努力写了出来,效果更佳。

我们再来看第一个疑问。小说里说了,曾老师夜晚会去做阴阳先生,但是不是仅仅如此呢?他不吭声显然是做了某些亏心事,虽然小说没说,但我们可以通过几处伏笔推想得到。小说在叙述曾老师被打时转了视觉,通过旁人讲述。其实是隐含了一层意思:大家在夜里看到了一些事,但出于顾全曾老师颜面的考虑,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美其名曰,误打。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曾老师迟迟不写这五个字。因为他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潜意识中感到承受不起这五个字的分量。但反过来,这也说明,曾老师对这五个字是敬畏的。

由此看来,向明伟这部《天地君亲师》是一部叙述含蓄、暗线闪光、留白迷人的耐看引思的好小说。但对我个人来看,我建议把它缩写成一个短篇。有个说法是,中短篇小说的分界不是字数,而是架构。一部小说哪怕写了三四万字,如果脉络比较单一、结构比较单薄,充其量只是一个短篇。要成为一部中篇,必须有庞杂的脉络、完整的结构、纷繁的人物、充沛的精神力量。如果能用一个短篇的容量就担起了《天地君亲师》这个沉重的题目,反而更能显示出作者的水平。

由此,我想谈谈两个小说写作的话题:一个是方言植入;一个是地域文化挖掘。其实,这两个考究对于文学家而言,无非是希望更好地形成强烈个人风格和味道的语言和文本。

首先是方言植入。就全国各地方言来看,向明伟所在的四川,语言是最适合植入小说的,因为全国人民都能听懂四川话,这就大大减轻了作家在实验方言与叙事语言融合时的工作量。莫言在选择把山东话融入小说语言前曾专门做过系统的研究,最后他发现对于外省人来说,山东话并不难懂,因此他可以放手植入山东话。我作为广东人,其实是很羡慕像四川、山东这些省份的作家,因为广东话跟普通话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你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词语植入,而又因为广东是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全国人民都能说一些广东特色的词语,这就使广东作家植入广东词汇时少了一份独特性。这个问题曾多年困扰我,后来我读到布罗茨基的散文集《悲伤与理智》。布罗茨基反对用口语和方言写作,反对用人民的语言写作,他认为诗人要用自己的语言写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使自己的语言最终成为未来人民的语言。这对我的启发非常大,也解决了我的方言薄弱问题。我推而广之想到,当一个作家足够伟大,他就不再是某个国家某个民族的作家,而是世界性的作家。世界性的作家是依靠翻译文本而存在的,对于翻译文本来说,你用书面语还是口语,用普通话还是方言,差别几乎没有。语言的魅力不再是词语,而是句子,以及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裂变。

然后是地域文化挖掘。这仍然是广东作家的薄弱环节,不是说广东没有文化,而是没有足够独特足够厚重的文化。我羡慕贾平凹拥有商州,商州是商鞅的封地,一下子就把贾平凹拉伸到两千多年的厚度。莫言写魔幻写高密东北乡,他的源头不仅仅是马尔克斯和福克纳,他家隔壁村就是蒲松林的故乡,蒲松林是中国的魔幻高手,莫言的分量瞬间提升了几百年。诗人昌耀毕生书写青藏高原,世界屋脊、地球第三极已撑起了他的文学王国,成为强大的存在。广东找不到这么强大的文化靠山,这又是困扰的大问题。是萨特和加缪照亮了我。他们让我明白,哲学深度和思想精神同样可以成为文学创作的依靠,可以使作家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如果强大到一定程度,它甚至能让作家的文本成为一种新的文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