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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缸

 郁丫儿 2018-08-14
酸菜缸
文/紫郁

 记得儿时的冬天是从腌酸菜那天开始的。

 仿佛入冬的仪式,家家户户在举行了腌酸菜这道仪式后,才可安心地踏入冬天的门楣,渡过缓慢而清冷的冬季。

 腌酸菜的前几天必有几场霜降。清早推开门,映入眼帘就是对面人家屋顶的霜,薄薄地覆盖在瓦楞上,让人疑惑那可是过早降落的雪?

 庄稼地里的霜更白,像是渡了一层银粉。

 我家住秀城桥堍,刚入冬,农民们便开着船,把整船的白菜、大青菜和雪里蕻,运到河边卖。这些生长在低处的菜蔬在经了几次霜打后已有了甜味,仿佛那银白的霜本身就是一种糖,在日出时融化,将清甜的汁液渗入它们的叶与根茎。

[原创]酸菜缸 - 紫郁 - 紫郁

 

 腌酸菜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甜味的菜蔬。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将卖来的菜洗净,摊在太阳地里晒干。秀城河从霜降之后就一直忙碌着,洗菜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河面上飘浮着零碎的菜叶,也浮满了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酸菜缸在厨房的角落里闲置了大半年。说起这口酸菜缸比父亲还要年长,父亲说他记事时这口缸就在厨房的角落里呆着了,全家人整个冬天吃的菜就从缸里捞。父亲印象最深的是每天祖母踮着小脚去缸边捞菜时,他便跟在身后,巴望着祖母递一只酸萝卜给他——那时没有零食,腌得黄澄澄、脆生生的萝卜便是不错的美味了,够他寡淡的嘴嚼一阵子。

 父亲是祖母最小的儿子,得到的疼爱自然也多些,祖母从没有让父亲失望过,脚下垫着厚木墩,一手撑着缸沿,一手摞开压在酸菜上面的大石头,卷起衣袖,将大半只细瘦的胳膊插进酸菜缸。酸菜缸里的水结着薄冰,冷得像把刀,割得骨头缝里都丝拉拉地疼。

 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时,父亲十六岁,还没有成年,他的哥嫂觉得既然父母不在了,兄弟们就不应该在一起过了,于是分家。

 酸菜缸是父亲在分家时唯一分得的财产,是父亲自己要来的。这只祖母辈的酸菜缸可不像人那样容易苍老。当父亲额头的皱纹一层层增加时,酸菜缸还是他小时候那样子,丝毫没有变化,大概越是粗粝的东西起经得起时光的打磨吧。

 酸菜腌得好不好,关键在踩的功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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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酸菜通常是在晚上,父亲将厨房的灯泡换上一百瓦的——父亲只在特殊的日子里才用这么亮的灯泡,比如过年过节。换上大灯泡的厨房一下子亮敞了,澄黄色的灯光让人心里也通透起来,感觉暖暖的。

 酸菜缸这时已经洗干净。父亲用热水泡好脚,将裤腿挽得高高,跨进已垫了一层大白菜并撒了盐的酸菜缸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酸菜缸的魔力,赤着脚的父亲刚跨进酸菜缸,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大孩子——额头上的皱纹没有了,脸上的憔悴不见了,眼睛里尽是调皮的神色,嘴里哼着小曲,双手背在身后转着身子,啪哒啪哒地跳起舞来——很多年后,当我在电视里看到爱尔兰的踢踏舞,一下子就想到父亲当年踩酸菜的样子。

 我是父亲舞蹈的忠实观众,也是父亲的好帮手,当父亲停下来时我便抱一捆大白菜上去。父亲将菜整齐地码在缸里,均匀地撒上一层盐,接着跳起他的酸菜舞。

 等菜全部踩进酸菜缸时,父亲的额头上已满是汗珠子。踩熟的大白菜有着透明的翡翠色,菜汁的味道又浓郁又清新,溢满了整个房间,空气都变得绿莹莹的。

 腌酸菜的最后一道程序是压石头。扁圆的石头看起来就像新疆人吃的馕饼,严严实实地压在酸菜上,直到菜汁漫上来,将石头浸没。

 酸菜腌好了,飘雪的冬天也就到了。

 当第一场雪不期而至,将古老的秀城桥披上银装时,酸菜缸就成了主妇们殷勤光顾的地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掀开缸口上的圆木盖,那酸菜特有的鲜香便迫不及待地钻出,让人垂涎——

 

[原创]酸菜缸 - 紫郁 - 紫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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