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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静|母亲的村庄

 老鄧子 2018-08-24


母亲的村庄


1

 

母亲从豁子地回来,拖着翻断的红薯穰。

 

她刚把这团绿色间杂紫红的穰子投到地上,几只花母鸡就颠着跑来了。母亲轰着说“哦——叱”,鸡一哄而散。

 

我把红薯叶片掐下来,母亲中午要沓菜馍。有的叶片边缘卷起来了,抻开,它又卷住,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卷住的部分,裹藏着一团白色的接近透明的虫卵。一扔掉,在一边闲逛的母鸡,一口就啄走了。

 

剩下的老叶子和它连着的红薯蔓,我抱到了牛槽。刚到牛槽边,牛就伸长脖子要一团拽走。在门口劈柴的母亲看见了,走过来呵斥着牛,从牛嘴里扯回红薯穰。她说,这样让牛吃青草,就把牛惯坏了,它吃惯了青草,就不吃干草了。青草是好吃,可不耐饥。

 

母亲把牛啃了一口的红薯穰抱回来。她往铡刀里一截截攒着穰子,我一下下往下铡。我㧟来一篓干麦秸,和铡碎的叶梗拌在一起,这是今天牛的食料。

 

2

 

切碎的韭菜、红薯叶、倭瓜丝拌好了,和好了面,母亲觉得少点什么。她让我去场的菜地摘点倭瓜花。

 

我刚走出院门,母亲也从灶屋出来了,我们一起去。

 

倭瓜的叶子背面长着刚毛,叶子很粗大,密密地把地下的路遮住了。我绕着它们,想把能够到的花都摘下来,母亲制止了我。

 

我看见她掐掉蔓上的须,扔到地上。南瓜须长在母体上直愣愣的。被扔掉一会儿,太阳一晒,它的末尾开始卷起来,躺在地面上,像掉落的音符。

 

母亲摘的倭瓜花似乎有分别、有讲究,她摘掉一些花,却绕开了其他一些。我跟着母亲看着,却看不明白。她说有些花不会结瓜,有些要留下坐瓜。我盯着花,有的开了,有的还是骨朵儿,刚开的花,花瓣还稍微拱着,满是褶皱。我再也看不出其他区别了。它们的秘密,似乎只透露给经常来浇水、上肥的母亲。

 

我眼尖,看到叶子稍微遮住的小倭瓜。我看见一个,就给母亲指一下。母亲就过去,把瓜往叶子底下掖一掖。

 

我又看见一个,瓜蒂前刚凸出手指粗的一小节,另一头还顶着萎谢、干缩的花。我指了指,母亲没看见,又指了指,母亲终于看清了。

 

她有些生气,说,才坐胎儿的瓜,不敢用手指,也不能说,手指一指,说一说,瓜就长不大了。这样说了之后,母亲还是不放心,又走过来,把它的瓜蔓朝阴凉处轻轻挪一挪。

 

母亲的话,我感到惊奇。我不敢再指着它了。心里暗想,过几天我要来看看它是不是没有了。可很快我把这个想法忘了,而母亲对庄稼、果实的珍惜和疼爱,这种感情让我记忆犹新。

 

母亲给倭瓜打尖时,摘好了花。回家的路上,她把花蒂旋转着扭一下,花柱、花药、花粉就和花瓣分开了。母亲要把花切碎一半,放在菜盒里。另一半,母亲说,晚饭下面条用。

 

母亲爱惜倭瓜,也爱惜它的花。

 

3

 

夏天的雨,刚落下时是雨点,一会儿变成越来越清澈的雨线。

 

渐渐地,天空的一侧从灰变黄,乌云消失后,又由黄转白,整个天空恢复了明朗。雨彻底停了,泡桐的树叶还在滴水。

 

路面经过雨水冲泡,像和过的面糊,母亲踩着稀泥去了窝子地。我也要去。母亲说,牛要牵到门外吃草,吃完了还得人再倒。母亲让我看家。

 

我在家胡思乱想。母亲这会儿薅到蘑菇了吗?她转到窝子地,应该到玉米地薅草了吧!这样,母亲可能又不急着去找蘑菇了。

 

她回来的时候,衣服的下摆兜起来了,还用桐叶盖着。

 

母亲掀开叶子,衣摆里是一窝蘑菇。蘑菇的腿细长,很结实,能撕成很细的丝。伞盖有点薄,稍一长开,就有了裂缝。

 

母亲把蘑菇一根根摆在竹箩头里。到下晌做饭去拿的时候,蘑菇已经不太一样了,它离开了土壤,在空气里还要长。

 

薅到了蘑菇,母亲会分出一半,装到提篮,再发面炸点油条。油条在下,蘑菇在上,装进提篮。篮盖用毛巾搭着,我把毛篮提到学校,放学后带给庙上外婆家。

 

蘑菇密的时候,一窝能长出二三十棵。这种蘑菇似乎油性大,在屋里不经放。有时候不舍得吃,去拿的时候,发现它像肉一样自己长虫了,母亲惋惜着,把虫捡捡,捡来捡去,最后又扔掉了。

 

如今,母亲已经十来年没有在地里薅到蘑菇了,她说可能是现在夏天雨水变少了,也可能是打过农药的土壤,不会再长那种蘑菇了。

 

4

 

蜜蜜罐的花期很长,从盛夏一直开到秋天。

 

它的花是筒状的,花翼往外翻。花翼是淡粉色,筒部是很深的豆沙色。蜜蜜罐的花,和母亲种的豇豆的果实,使用了同样的两种色彩。它的花开成一串,翘在树立的草茎上。

 

天还很热,母亲看地里没什么活了,她就用水打湿毛巾,拿着小毛蓝,说要去沟边挖地黄。母亲眼花了,她说让我寻,她挖。刚走到堰平地,母亲就抬起锄头,开始挖了。我一看,母亲要挖的地黄原来是蜜蜜罐的根。

 

她说这是一味药,具体能治什么病,她也没有说明白。地黄挖回来,似乎没有用过,也没有卖过。母亲把它们晒干,用袋子放起来。家里还晒着母亲种的白凤仙,还有一兜槐麦。

 

往往放着放着,它们就放朽了,成了一堆碎末,重又变成土。

 

我记得母亲挖地黄的那把锄,一把舌头很小的锄,锄舌中间镂空了。种庄稼的时候,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锄,小得简直和体力活不成比例,因而对它印象深刻。

 

Author=梁小静

二0一八年七月二十八日,于河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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