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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黄昏像一个透明的六边形坟场,使我们患病

 追梦人7v9hl8d0 2018-09-11

/by:俄罗斯女摄影师Natalia Drepina


七夜按:

秋天的黄昏像一个透明的六边形坟场,使我们患病。

一旦攒够绝望、病痛、尘埃、冰冷的舌头

发条、燃烧的田野、忧伤、蓝色的火焰

数字七、被鞭打的马的悲哀、腐烂

失明、赫尔墨斯的信件,我们就去死。


秋天意味着什么?

金黄的丰收、田野上燃烧的野草、枯黄的树叶、农人的喜悦、因腐烂坠落的野果?

于我而言,更多的是颓败。特别当走进乡村的时候,这样的感官和心灵的双重体验更加明显,满眼尽是枯萎的树叶、颓败的田野,路旁坐着萎靡的老人,旁边是刚被鞭打过的牛或者马露出的哀伤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凛冬来临前的萧瑟,以及死亡来临前的沉寂。


(抛开某种情绪化的体验,今天被城镇化运动裹挟离开家乡、以及被城市生活牢牢捆绑的人们,陷入一种二重的生存困境:想要逃离城市,却面临着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我就是这其中之一。特别在入秋之后,极不情愿回到家乡,面对那种颓败之感。这样的颓败,既有自然景象的凋零,也有人世生活的溃败。


在诗人特拉克尔这里,秋天意味着这么两组截然相反的意象,既是丰收又是颓败,既是灿烂的金黄又是阴沉的蓝色,既是喜悦又是忧伤,既是光明又是黑暗。一种无法愈合的分裂贯穿他的整个诗歌生涯和生命之中。


特拉克尔曾说:“醒来,你感到这世界的苦涩;其中有你所有难赎的罪;你的诗是一种残缺的补偿。


格奥尔格·特拉克尔,二十世纪表现主义的诗歌天才,1887年出生于奥地利,1914年离世,年仅27岁。


1904年左右,17岁的特拉克尔开始写诗。1905年,特拉克尔从高中退学,他随后当了三年药剂师,并决定以此为职业。同时他开始尝试写剧本。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应征入伍,在前线当卫生员,但是残酷的战争使他遭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和折磨,再加上他对妹妹的不伦之恋,患上抑郁症的他自杀未遂,后被送往精神病院。


1914年11月3日,27岁的特拉克尔因吸食过量毒品导致心脏麻痹,在病床上孤单地死去。一个黑暗的灵魂就此坠落。


就在特拉克尔死前几个月,得到一大笔遗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用这笔钱资助了一些人,这其中就有特拉克尔,同时受到资助的还有诗人里尔克。


在精神病医院里,特拉克尔写信给好友冯菲克尔寻求帮助,冯菲克尔让特拉克尔与维特根斯坦联系,维特根斯坦收到特拉克尔的信后立即赶往医院,看望这个自己资助过但从未谋面的天才诗人,却发现特拉克尔已经在三天前服食可卡因自杀。


今天,推荐特拉克尔的诗,关于秋天,关于分裂,关于孤独,关于坠落,关于世界的苦涩和黑暗的灵魂。


/by:Roberto Kusterle


|致妹妹

你去的地方将是秋天和黄昏,

蓝色的野兽在树下沉吟,

寂寞的池塘静卧黄昏。


群鸟的飞翔悄声沉吟,

忧郁印在你的眉间。

你浅浅的微笑也在沉吟。


上帝弯曲了你的眼睑。

夜里,耶稣受难日的孩子,

星星搜寻着你的额间。


|澄明的秋天

年之终结如此盛大:

金色的葡萄,果园的果实。

树林沉默神奇而圆满,

树林是孤独者的伴侣。


农夫这时说:年成不错。

悠悠的晚钟轻轻飘散,

给终结带来欢乐的情调。

迁徙的候鸟声声啼唤。


这是柔和的爱情季节。

随轻舟飘下蓝色的小河

美丽的画图一一展现——

在安息和沉默中缓缓沉落。


|深渊

一场黑雨落在收割后的庄稼地。

一棵褐色的树孑孑独立。

一阵疾风刮过空荡荡的草棚。

这个黄昏多么忧伤。


走过村庄

柔和的孤儿还在拾零散的麦穗。

她圆亮的眼睛在暮色里觅食,

她心中期待着天堂的新郎。


回家的路上

牧人发现柔美的躯体

腐烂在刺丛里。


我是一个影子远离阴沉的村庄。

从林苑的井里

我啜饮过上帝的沉默。


冰凉的金属践踏我的前额

蜘蛛搜寻我的心。


一丝光熄灭在我的嘴里。

夜里我曾在荒原找到自己,

沾满了星星的垃圾和尘埃。

榛子林中

再度响起晶莹的天使。


|童年

接骨木果实累累;宁静的童年一度

栖居在蓝色的洞穴。沉寂的树枝

思念着逝去的小径,如今野草枯黄,

一片萧瑟;树叶的沙沙声


难以分辨,当蓝泉潺潺流过山间。

乌鸫鸟玩转哀鸣。一个牧人

无言地追随秋山沉坠的夕阳。


一个蓝色的瞬间更赋有灵性。

一只畏怯的兽出现在树林边,山谷里

安息着古老的钟声和幽暗的村庄。


你更虔诚地悟出昏暗岁月的意义,

寂寞房间里的清凉和秋天;

圣洁的蓝光里闪亮的跫音渐渐远去。


敞开的窗门微微响动;

山冈墓园的残景催人泪下,

追忆孩提时的传说;但有时心灵豁然开朗,

想起快乐的人们,暗金色的春日。


|时辰之歌

恋人以昏暗的目光互相观望,

闪耀的金发恋人。凝视的幽暗里

期盼的手臂纤细地互相缠绕。


受祝福者嘴已呈紫色破裂。圆圆的眼睛

映出春天午后的暗淡金辉,

树林的边缘和黑晕,绿原傍晚的空寂;

或不可言喻的鸟的飞翔,尚未出生者的

小径沿幽暗的村庄和孤独的夏天远去,

一只逝兽偶尔踱出衰竭的蓝光。


黄色的麦浪轻轻拂过田野。

严酷的生活,农夫坚韧地挥动长镰,

木匠嵌合沉重的房梁。


紫色染上了秋天的树叶;僧侣之魂

晃过欢乐的日子;葡萄熟了,

宽敞的庭院喜气洋洋。

淡黄的果实愈加香甜;轻轻飘来

快乐者的笑声,阴凉酒家的舞曲;

暮色花园里逝去男童的跫音和岑寂。


|风景(第二稿)

九月的黄昏;牧人阴沉的呼唤苍凉穿过

日暮的村庄;铁匠铺火花四溅。

黑色猛然腾立;少女风信子般的卷发

追逐它紫色鼻翼的情欲。

牝鹿的叫声悄悄凝固在树林的边缘,

秋天的黄花无言俯向

池塘蓝色的面孔。一棵树藏身于

红色的火焰;蝙蝠以阴暗的面目拍翅惊飞。


|霍亨堡(第二稿)

无人的家园。秋天留守房间;

向晚树林边

梦醒时分月色小夜曲。


你时刻思念着人的白色形象

远离时代的喧嚣;

绿枝,黄叶和十字架


喜欢垂顾梦幻的兽;

歌者的星辰爬上空宅的窗棂,

用紫色的手臂拥抱他。


于是陌生人在昏暗中颤栗,

那一刻,他的目光悄悄投向

遥远的人的形象;穿堂风的银色声音。


|僧山(第二稿)

荒芜的小径在秋天榆树的阴影里沉降,

远离树叶的寮棚,沉睡的牧人,

昏暗的清凉身影始终随流浪者


越过嶙峋的山道,男童风信子般的声音,

悄悄诉说被遗忘的深林神话,

一只病兽此刻更柔情地诉说


哥哥愤懑的哀怨。因为稀疏的绿草触及

陌生者的膝盖,石化的头颅;

渐进的蓝泉发出女人的哀怨。


|公园

再度漫步在昔日的公园,

哦!黄花红花默默无言。

温柔的终神,你们也伤悲,

伤悲是秋榆淡淡的金辉。

芦苇肃立蓝色的湖畔,

乌鸫的啼鸣止于傍晚。

哦,面对祖先坍塌的石墓,

你也快垂下你的头颅!


|途中

人们在傍晚把陌生人抬进停尸房; 

一股沥青的气味;红色梧桐轻轻吹动; 

寒鸦阴郁的飞翔;广场上哨兵换岗。 

太阳沉入黑色的亚麻布;这逝去的傍晚天天复返。 

妹妹在隔壁弹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她的笑声悄悄沉入凋敝的井泉, 

暮色里蓝潺潺的井泉。哦,我们苍老的种族。 

有人在下面花园絮语;有人从这夜空离去。 

橱柜上苹果飘香。祖母点燃金色的蜡烛。 


哦,多么柔和的秋天。我们悄悄漫步在古老的公园, 

高高的树下。哦,黄昏风信子般的面容多么严峻。 

蓝泉在你脚下,你嘴唇的寂静殷红如谜, 

被树叶的沉睡,垂暮葵花的暗淡金辉蒙上了阴影。 

你的眼睑因罂栗而沉重,在我的前额悄悄梦幻。 

轻柔的钟声穿透肺腑。一朵蓝色的云 

你的面孔随夜暮降临我身上。 


一支吉他曲在一个陌生的小酒店响起, 

那里野性的接骨木树丛,十一月的一天 

早已过去,暮沉沉的楼梯上熟悉的脚步, 

棕色柱顶盘的形影,一扇敞开的窗门, 

那里曾留下一个甜美的希望—— 

这一切难以言喻,哦,上帝,令人震颤跪倒。 


哦,今夜多么昏暗。一朵紫色的火焰 

早已在我的嘴边熄灭。寂静之中 

惊惧的灵魂那孤独的琴声渐渐消失。 

放弃吧,当醉醺醺的头颅沉入泥淖。 


|秋魂(第二稿) 

猎人的呼唤和噬血的吠声; 

十字架和褐色山岗的背面 

湖泊的镜片渐渐失明, 

苍鹰的叫声响亮而威严。 


收割后的田野和小径上空 

黑色的沉默已惶惶不安; 

树枝透出纯净的天空; 

唯有小溪依旧沉缓。 


鱼和兽转眼就要离去。 

蓝色的灵魂,昏暗的流浪 

就要让我们与爱人分离。 

傍晚转换着意义和图像。 


纯正生命的面包和葡萄酒, 

上帝放入你温和的手中, 

人却投之以昏暗的终结, 

一切罪孽和红色的创痛。 


|阿弗娜(第二稿)

一个褐发童子。祈祷和阿门 

悄悄昏暗了傍晚的清凉和阿弗娜 

红色的微笑,镶着黄色的框架—— 

一朵朵葵花,恐惧和灰色的郁闷。 


裹着蓝袍的僧侣当时曾看见 

她被虔诚地画在教堂的窗棂; 

当她的星辰像幽灵穿透他的心, 

画像仍愿在痛苦中亲切陪伴。 


秋天的没落;接骨木默默无言。 

前额触及湖水蓝色的涌动,

一幅绒布蒙上一副尸棺。 


腐烂的果实纷纷坠离枝头; 

难言群鸟的飞翔,与垂死者相逢; 

昏暗的岁月紧随在他的身后。 


|孤独者的秋天 

昏暗的秋天携来丰硕的果实, 

美好的夏日,光彩渐渐暗淡。 

纯净的蓝光逸出朽坏的躯壳; 

群鸟的飞翔沉吟古老的传言。 

葡萄已经酿榨,那柔和的寂静 

蕴含着神秘疑问的轻悄答案。 


座座十字架耸立在荒凉的山岗; 

一群牲畜迷失在红色的树林。 

云彩缓缓飘过湖泊的镜面; 

农夫安宁的神态沉入梦境。 

夜晚蓝色的羽翼悄悄拂过 

黑色的大地,麦秆铺成的房顶。 


星星就要在倦者的眉间筑巢; 

淡泊默默回归清凉的小屋, 

天使悄悄步出恋人的蓝眼睛, 

恋人愈加温顺地忍受痛苦。 

芦萩 萧瑟;恐惧森然袭来, 

当干枯的柳树滴下黑色的露珠。 


|安息与沉默

牧人曾经在光秃秃的树林 

埋葬落日。 

渔夫用鱼网打捞冰湖的月亮。 


蓝色的水晶里 

住着苍白的人,脸贴着他的星辰; 

或者垂首在紫色的睡梦里。 


但群鸟的黑色飞翔始终触动着 

观望者,蓝花的圣洁, 

思念着被遗忘之物的近寂,殒灭的天使。 


在朦胧的岩石里前额再度入夜; 

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 

妹妹出现在秋天和黑色的腐烂里。 


|致一位早逝者 

哦,黑色的天使悄悄步出树心, 

那时我们是柔情的伴侣, 

在傍晚,在蓝泉侧畔。 

沉静的步履,褐色清秋里的圆眼睛, 

哦,星星紫色的温馨。 


可是他走下僧山的石阶, 

脸上一丝蓝色的微笑,奇异地蜕入 

更寂静的童年并死去; 

朋友银色的面孔留在花园,

在树上或古老的岩石里聆听。 


灵魂歌唱死亡,肉体绿色的腐烂, 

那是树林的喧嚣, 

野兽迷狂的悲鸣。 

日暮的塔楼一再响起蓝色的晚钟。 


时辰到了,他看见紫色阳光里的阴影, 

枯枝间朽坏的阴影; 

傍晚,乌鸫在暮沉沉的墙垣歌吟, 

早逝者的幽灵在房中显现,悄无声息。 


哦,鲜血涌出歌者的咽喉, 

蓝花;哦,火热的泪水 

洒入夜里。 


金色的云彩和时光。寂寞的小屋, 

你时常邀死者作客, 

榆树下娓娓絮语,沿绿水漫步而下。 

 

【注】:以上译诗均选自特拉克尔诗集《孤独者的秋天》,译者:林克


作者:特拉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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