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奥尔格·特拉克尔(1887-1914),二十世纪奥地利诗人,表现主义诗歌的先驱,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德语诗人之一。特拉克尔是德语诗歌的「黑暗诗人」,与里尔克、保尔·策兰一同鼎起20世纪德语诗歌的辉煌,这位让维特根斯坦捧卷终生的人是诗人中的维特根斯坦。犹如维特根斯坦以一册70页的《逻辑哲学论》称雄哲学界,特拉克尔也凭借两本薄薄的诗集,首首珠玑的诗作,摘下20世纪德语诗歌王国的桂冠。 笔者经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沉吟的金黄”和“吃草的暮云”正是源于此,《死亡七唱》是诗集《梦中的塞巴斯蒂安》中的组诗,诗歌以死亡意象群入诗,较为独特,类似于象征派的波特莱尔却又有所不同。读者可自行补课,不再赘述。 安息与沉默 牧人曾经在光秃秃的树林 埋葬落日。 渔夫用鱼网打捞冰湖的月亮。 蓝色的水晶里 住着苍白的人,脸贴着他的星辰; 或者垂首在紫色的睡梦里。 但群鸟的黑色飞翔始终触动着 观望者,蓝花的圣洁, 思念着被遗忘之物的近寂,殒灭的天使。 在朦胧的岩石里前额再度入夜; 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 妹妹出现在秋天和黑色的腐烂里。 阿尼芙 追忆:海鸥滑过男性的忧郁 那昏暗的天空。 你静卧在秋天梣树的荫影里, 沉缅于山岗的法度; 你总是在傍晚的时候, 走下绿色的河流, 沉吟的爱;平静地遇上昏暗的兽, 一个蔷薇色的人。沉醉于淡蓝的气息 前额触动垂死的树叶, 想起母亲严峻的面孔; 哦,一切沉入黑暗; 尊严的房间和祖辈陈旧的家当。 陌生者心胸为之震撼。 哦,征兆和星星。 投生者负罪累累。痛苦呀,死亡金色的 颤栗, 那一刻,灵魂梦幻更清凉的花。 枯枝间夜鸟的长鸣覆盖了 朦胧者的跫音, 冰寒的风刮过村庄的墙垣。 诞生 阴沉沉的群山,沉默和雪。 红色的猎物奔出树林; 哦,野兽苔藓般的目光。 母亲的寂静;当寒冷的月亮 渐渐沉坠,黑色的枞树下 沉睡的手掌终于张开。 哦,人的诞生。夜茫茫, 山谷蓝泉潺潺;一声叹息 陨落的天使窥视着他的形象, 苍白的婴儿在霉烂的斗室醒来。 两个月亮 僵硬的老妪目光如炬。 产妇痛苦的嘶叫。夜以黑色的翅膀 滑过男婴的太阳穴, 雪从紫色的云层悄悄降下。 没 落(第五稿) ——致B·海因里希 那一群野鸟 已远远飞越白色的池塘。 傍晚从我们的星辰刮来冰寒的风。 以破碎的前额 夜垂向我们的坟墓。 橡树下我们随银色的小船漂摇。 都市的白墙震鸣不绝。 在带刺的穹窿下 哦,我的弟兄,盲目的时针我们爬向子夜。 致一位早逝者 哦,黑色的天使悄悄步出树心, 那时我们是柔情的伴侣, 在傍晚,在蓝泉侧畔。 沉静的步履,褐色清秋里的圆眼睛, 哦,星星紫色的温馨。 可是他走下僧山的石阶, 脸上一丝蓝色的微笑,奇异地蜕入 更寂静的童年并死去; 朋友银色的面孔留在花园, 在树上或古老的岩石里聆听。 灵魂歌唱死亡,肉体绿色的腐烂, 那是树林的喧嚣, 野兽迷狂的悲鸣。 日暮的塔楼一再响起蓝色的晚钟。 时辰到了,他看见紫色阳光里的阴影, 枯枝间朽坏的阴影; 傍晚,乌鸫在暮沉沉的墙垣歌吟, 早逝者的幽灵在房中显现,悄无声息。 哦,鲜血涌出歌者的咽喉, 蓝花;哦,火热的泪水 洒入夜里。 金色的云彩和时光。寂寞的小屋, 你时常邀死者作客, 榆树下娓娓絮语,沿绿水漫步而下 灵性的暮霭(第二稿) 一只昏暗的兽默默相遇 在树林边; 晚风悄然止于山麓, 乌鸫的哀鸣渐渐喑哑, 秋天柔和的笛声 偃息在芦管里。 沉醉罂粟, 你乘乌云飘过 朦胧的湖泊, 飘过星空。 妹妹清幽的声音一再 穿过灵性的夜。 西方之歌 哦,灵魂之翼夜里的拍击; 我们牧人曾经走过暮沉沉的树林, 身后紧随着红兽,绿花和潺潺的流泉 无比谦卑。哦,家蟋蟀古老的叫声, 祭坛上绽放的鲜血 和湖泊绿色的寂静上空孤鸟的嘶鸣。 哦,十字军东征和肉体炽烈的痛苦, 紫色的果实坠落在傍晚的花园, 远古虔诚的信徒走过的地方, 如今兵士从创伤和星星的梦中醒来。 哦,黑夜温馨的矢车菊花束。 哦,寂静和金秋的岁月, 我们和平的僧侣酿榨紫色的葡萄; 周围是闪光的山岗和树林。 哦,猎队和行宫;傍晚的安息, 那时候人在自己的斗室思索正义, 以默默的祷告求见上帝活生生的头颅。 哦,严酷的沉沦的时辰, 我们在黑暗的水中窥见一张僵硬的面孔。 但恋人欣喜地撩起银色的眼睑: 单性。从蔷薇色的衾枕涌出香烟 和复活者甜美的歌声。 澄 明 傍晚来临的时候, 一张蓝色的面孔悄悄离你而去。 一只小鸟在罗望子树上歌吟。 一位和详的僧侣 蜷曲死去的手掌。 一位白色的天使拜访圣母。 一个朦胧的花圈 扎满紫罗兰,麦穗和紫色的葡萄, 这是观望者之年。 死者的坟墓 为你的脚敞开, 当你把前额埋入银色的手掌。 秋天的月亮 静卧在你的嘴边, 昏暗的歌声醉于罂粟; 一枝蓝花 在风化的山岩里悄声沉吟。 焚 风 风中盲目的哀怨,朦胧的冬日, 童年,跫音悄悄消失在黑色的灌木丛, 悠悠的晚钟。 白夜悄然而至, 将坎坷人生的痛苦和忧患 化为紫色的梦, 苦难的毒钩便永远留在腐烂的肉体。 惊悸的灵魂在睡梦中深深叹息, 风在摧折在树上深深叹息, 母亲哀怨的形象 晃过孤独的树林 这片沉默的悲伤;夜, 满是眼泪,愤怒的天使。 童子的骨骼在光秃秃的墙垣银闪闪粉碎。 流浪者(第二稿) 白夜长倚山岗, 银色的声音里白杨树伸向夜空, 那里有星星和宝石。 沉睡的小桥横卧山涧, 一张憔悴的脸,残月伴随着男童 在蔷薇色的山谷 远离歌颂的牧人。古老的岩石里 蟾蜍以晶莹的眼睛张望, 花期的风醒了,死亡族的鸟鸣和跫音 在树林里悄悄绿了。 于是想起树和兽。缓慢的青苔石阶; 而月亮 闪闪沉入忧伤的池塘。 男童归来了,漫步在绿色的岸边, 随黑色的小舟漂过衰落的都市。 卡尔·克劳斯 真理的白色大祭司, 晶莹的歌声里栖息着上帝冰凉的呼吸, 愤怒的巫师, 武士蓝色的铠甲在燃烧的大氅下铿锵震鸣。 致沉寂者 哦,大都市的癫狂,傍晚的时候 畸形的树守望在黑色的墙垣, 恶魔从银色的面罩向外窥探; 冷漠的夜以磁鞭驱逐光明。 哦,沉坠的晚钟。 冰凉的颤粟,妓女分娩死婴。 上帝的愤怒狂鞭痴迷者的前额, 紫色的瘟疫,撕裂绿眼的饥饿。 哦,黄金恐怖的笑声。 但更沉寂的人类在昏暗的洞穴默默流血, 坚硬的金属镶嵌成拯救的头颅。 基督受难(第三稿) 当奥尔弗斯奏出银色的乐章, 哀悼一只暮园的死兽, 巨树下的安息者,你是谁? 秋天的芦苇瑟瑟哀怨, 蓝色的池塘, 在抽绿的树下死去 追随妹妹的影子; 阴暗的爱情 属于一个野蛮的种族, 白日乘金轮喧然离它而去。 沉静的夜。 阴沉沉的枞树下 两只狼曾以僵硬的拥抱 混合它们的血液;一只金色的兽 云彩早已失落在小桥的上空, 童年的忍耐和沉默。 柔软的尸体在海神的湖畔 再度相遇 沉睡在自己风信子般的长发里。 愿清凉的头颅最终粉碎! 因为一只蓝兽,幕沉沉的 树下的张望者,始终追随着——— 这些更昏暗的小径上 醒着,被夜的谐音驱使着, 柔和的癫狂; 或者让琴声 更幽暗沉醉地鸣响 在冷漠都市那忏悔的女郎 清凉的脚边。 死亡七唱 春天淡蓝的暮霭;吮吸的树下 一个暗影潜入傍晚和衰亡, 聆听乌鸫婉转的哀怨。 夜默然出现,一只泣血的兽 在山坡缓缓倒下。 湿润的风中苹果树花枝摇曳, 枝缠枝银闪闪分离, 从朦胧的目光中死去;陨落的星辰; 童年温柔的歌谣。 昭然显现,梦游人曾经走下黑树林, 山谷蓝泉潺潺, 他悄悄撩起苍白的眼帘 窥见自己雪白的面孔; 月亮从洞穴中逐出 一只红兽; 妇人们阴森的怨诉在呻吟中死去。 白色的陌生者更欣喜地 向自己的星辰祷告; 一只死兽如今默默离别衰落的家。 哦,人的腐烂的形象拼凑而成:冰冷的金属, 沉沦的树林的夜与恐惧, 野兽烧灼的荒原; 灵魂悄无声息。 梦游人已随黑色的小船漂下闪光的激流, 一片紫色的星星, 嫩绿的树枝平和地垂向他, 银色的云化为罂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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