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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公粮

 硕川图书馆 2018-09-18

随着时代的变迁,许多往事渐渐从我们记忆里淡出,它们的身影在岁月深处越来越模糊。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一些经历,在记忆里总是挥之不去,时时浮现在脑海里,其中生产队交公粮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行政管理是省、县、人民公社(现在的乡镇一级)、大队(现在村一级)、生产队(现在的村民小组)社员(现在的村民)五级管理模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那时农村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出工敲梆梆,社员们听到梆梆声,男女老少都会各自带上劳动工具,到队里参加集体劳动。当时的劳动场景是“出工一溜串,做活路一大片”。

生产队生产的粮食,首先务必完成国家的“公粮”和“征购”任务,再留足种子粮、储备粮,然后余下的部分才给社员分口粮。那些年代,自然灾害频发,粮食减产的现象时有发生。碰到粮食减产的年份,国家下达的粮食任务完不成,社员的口粮也不够。为了饱肚子,有些生产队的干部胆子大,冒天下之大不韪,隐瞒粮食产量,私分粮食。当然,一旦发现了,相关人员将受到严厉处分,甚至坐牢。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发生,每年大小春粮食未成熟时,公社要组织大队、生产队干部交叉到各个生产队的田间地头对粮食进行估产。由此可见,当时对粮食管理是多么的严格。

 国家的粮食任务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公粮”,也就是农业税,以粮折钱,谷子九分五厘钱一斤,小麦价额略低点,“公粮”只收稻谷和小麦;另一部分是“征购”,它是“统购统销”政策的产物。“征购”粮国家先付一些定金给生产队,秋收以后,农民把国家核定的征购任务完成后,再给生产队结算征购粮食款。“公粮”、“征购”是刚性任务,雷打不动,不管减产与否,必须完成。

那时,不通公路,交通闭塞,下两境内只有一条巴中到南江的公路通过。整个下两区交公粮就两个地点,一个是下两粮站(阳光坝);一个是高桥粮站。高桥虽不通公路,但水路可以通船到下两,粮站收到的粮食用船转运到下两。仁和、平岗的公粮都是交高桥粮站,我们生产队到高桥四十五里路程。到了交公粮的时候,生产队全部劳动力都要出动,男女老少齐上阵,任务分配到户,各自完成任务,有些莫劳动力的家庭,不得不请起人背公粮。我们家五口人,父母亲和我们三姊妹,为了完成家里的公粮任务,我从十二岁就开始背公粮到高桥了。交公粮的头一天下午,大家到保管室将要背的粮食用口袋装好,统一由保管员称秤、记账,每一百斤十分工分,多背多得工分。

吃过晚饭后,大家带上路上打幺台的干粮(往往都是捏一个饭坨或炕几个干饼子)就出发了。背公粮的队伍里有青壮年劳力,有六七十岁的老太爷、老太婆,还有十几岁的小娃儿。有的提着马灯,有的打着电筒,有的打着柏皮火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上路了。从我们队里出发到仁和场,尽是上坡路。出门的第一道坡是白鹤嘴湾,从耳山梁到坡顶处,垂直距离大约三百米,但湾大坡陡,后面人的头顶着前面人的脚,一步步艰难的往上攀爬,噗嗤噗嗤的喘气声夹杂着打杵子的嚓嚓声在这阴湾里回旋着。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火把光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蠕动,吆喝声,招呼声,此起彼伏。前面的人爬上了坡顶,后面的人还在下边的湾里蹒跚。过了白鹤嘴,第二道坡是梁家湾。人们传说这里经常闹鬼,一到晚上,没有点胆量的人,是不敢路过此处的。梁家湾没得白鹤嘴坡陡,但坡长,一路石梯子直通仁和场街道,坡顶的横砭叫“屙尿梁”,因人们走到此处几乎都要歇气、屙尿而得名。这里有一长溜天生的歇气台,爬上坡顶,大家纷纷蹬下背子歇气,或站、或坐、或躺,伸伸腰,揉揉肩,舒舒气,几声背二歌,一锅叶子烟,疲惫的身躯慢慢得到恢复。到了交公粮的旺季,山前里后各个生产队都在交公粮,不约而同,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好不热闹。那时流传一首歌谣:公社电话叮铃响,通知社员交公粮,前面走到砊石崖,后面还在仁和场。交公粮的盛况略见一斑。路途中一般都要停下来歇两三次气,歇气的地点也基本上是约定俗成的,仁和场、二重塬、圆通坝、店子河。只要一到歇气的地方,大家都要把背篼放下来歇一会儿气,有的解手,有的吃烟,有的喝水,有的打幺台。有的实在疲倦极了,背篼一搁,倒在那里,便呼呼的睡着了。

圆通坝桥上是一个歇气的好地方,桥头几棵大皂角树,枝叶茂盛,犹如几个巨大的华盖,罩着小石桥及周围。不远处一口水井,井水清澈凉爽,传说是奇人陈发映运用法术栽的。每当走到这里,天将亮了,大家都要在这里歇一会儿气,到水井里咕咚咕咚喝一气凉水,既解渴又解乏。有一次,我背六十斤稻谷,走到桥上歇气,一不小心打杵子滑了,一口袋谷子倒到桥旁的水沟里,谷子全部打湿了。咋办,谷子打湿了粮站不得收,肯定交不脱,急得我火燎火烧的,不知所措,结果有人出点子,等前面的人把秤称了后,再把他的口袋拿过来套在我的湿口袋外面,混在一起称秤。于是,我如法炮制,果然蒙混过关,把湿谷子交脱了。

爬山涉水,走了一通夜,大家已是筋疲力尽,但终于走拢高桥粮站。交公粮的多,人山人海,拥挤不通,大家都想先称秤,哪个生产队先排号,那个就先称秤。因此,每个生产队就要先派几个精灵的年轻人走前面,先到粮站排号,后面的人一拢就统一验等级称秤。高桥粮站负责收粮的叫刘天佑,中等个子,胖墩墩的,秃顶,络腮胡子,打扮朴素,人还忠厚合行,办事公正。他在称秤前,现将一个生产队的粮食随机抽样检验,主要是看干湿和瘪壳含量,水分和瘪壳超标,就不合格,必须重新晒干车尽后才能收。经他把粮食一检验,说合格了,大家的一颗心才落下去。于是齐心合力,搬的搬,扛的扛,你帮我,我帮你,把整个生产队的粮食全部称完倒进仓库里。

粮食一交,大家如释负重,三三两两的来到街上的几家小面馆里打幺台。家庭条件好的,二两粮票一角钱买一碗面,或者一两粮票三分钱买一个饼子,那是令人十分羡慕的。绝大部分人莫钱莫粮票,都只是向面馆老板要一碗面汤,把自己带的干粮泡热凑合着吃一顿。打了幺台,勉强填饱了肚皮,精神也基本得到了恢复,带着完成任务的满足感,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回家的路上。

                                戊戌年八月初三日于高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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