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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评论| 第三条现实主义的道路 —-阎连科《我的现实,我的主义》

 冬天惠铃 2018-10-03



直面现实的艺术

—-阎连科《我的现实,我的主义》


有的人写作,是因为体验还活着的感觉;有的人写作,是因为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唯有写作可以化解。阎连科举例说,比如鲁迅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与现实之间永远紧张的关系,他们必须得创作,如果不能创作简直不能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癫痫症,根据弗洛伊德的判断正是“通过身体的激烈反应来缓解心理的压力”,而鲁迅则将写作成为“呐喊”、“以血荐轩辕”,不顾“横眉冷对千夫指”。而有的人写作,是为了体验活着的感觉,比如昆德拉,杜拉斯,史铁生等等。因为只有在写作里,才能一次次的重生,或者一次次体验存在的感受。

 

可是这样的分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体验活着的感觉与缓解与现实之间的感觉,中间并无严格的分界线,阎连科举了托尔斯泰的《复活》作为作家与现实之间紧张关系的范本,可是托尔斯泰难道在《安娜·卡列宁娜》或者其他作品里,与现实之间的弦是紧绷的还是松弛的呢?可见一个作家,有时候写作是因为缓解与现实的紧张关系,通过写作,释放心中的块垒,获得呼吸的清新,而同时在另一些时刻,甚至同一时刻,他写作又紧紧是因为体验活着的感觉,幻想或者回忆着某些感觉,体验一种与平庸相对的有趣而深刻的生活。不仅仅作家如此,有一些作品本身也是如此,《纯真博物馆》我们既可以说是一部体验活着的作品,也是一部缓解与现实之间关系的作品。同理,我们可以理解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或者《海边卡夫卡》也是,甚至我们可以说绝大部分存在主义的作品,都有可能是既是体验活着的感觉,又是为了缓解与现实紧张的关系。

 

可见这样的分类,不过是以刀划水,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它不过是提供了一种视角,让我们可以从这种视角里看见作家的某种写作原因和动机。但是不管如何,这样的分类具有某种意义,这种意义就是肯定了写作本身具有某种建设性的意义,而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写作,既可能是一种体验存在感的方式,又是一种缓解存在感过于紧张的方式。它就像一个梯子,可以爬上去看风景,甚至可以偶尔地窥见天堂。

 

阎连科进一步说,这种紧张关系的体验不能过于强烈,过于强烈则不是失去语言的能力,就是进入疯狂的状态,就会头破血流。但也不能过于松弛,如果松弛,则语言根本不可能进入内心,深入生活。艺术,正是熟练地掌握了这种度之后的表达结果。这样的说法,很可能招致浪漫主义,或者某些先锋艺术的唾弃,认为这是一种逃避的策略。不是以血书写的文字,又有什么价值呢?可是,我们难道能一直活在兰波诗歌的境界里,或者一直活在鲁迅的呐喊状态下以及尼采的超人理想里,甚至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怕的心灵震颤之中么?但是,这种与现实紧张的关系一旦体验到,可能就进入了一个愤怒或者绝望的通道,必须通过写作才能缓解,阎连科举例自己的作品为例,比如《坚硬如水》、《受活》以及《丁庄梦》等。但是这种通过写作的方式的缓解,并不是一劳永逸的,甚至并不是完全有效的,读了《受活》之后,阎连科真的使得紧张的关系得以缓解了么?为什么我们则体验了一种紧张的关系的确立?可见,作家所说的缓解,不是一种真正的紧张关系的解除,而是一种紧张关系的确立。读了余华的《活着》,我们解除了紧张关系么?或许有一些共鸣,但是更多则是一种明确。就像读了《红楼梦》并没有使得我们能更爱这个世界,但是却使得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于是,从某种意义来说,作家的所谓紧张关系的缓解,不过是一种确立和明晰,一种对于生活的探底冒险历程,以及对这次历程的记录,毕竟其实,除了自己也许什么都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改变。

 

阎连科进一步说当然也有一些人,他们无需确立紧张关系,就可以写作出作品,比如沈从文,汪曾祺等。他发展了这种思想,将其称为第一与第二条道路。

 

第一条道路:从陶渊明开始,到李渔,到周作人,再到沈从文,以及汪曾祺,也包括孙犁等。

第二条道理:从屈原开始到杜甫,鲁迅等等,简而言之,就是具有批判精神的。

 

当然这样的分类,仅仅是作为“乡土文学”而言,所谓的“乡土文学”,其实简单一点来说,就是现实主义的,因为对于诸如苏东坡,李白,李商隐这样的作家而言,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现实主义的。所以无法处于这种严格的分类之中。可是,陶渊明也好,沈从文,或者孙犁也好,他们可以将与现实的关系,转换到一种平静的表达之中,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将他们的写作目标对准了不同的对象。于是,所谓的乡土文学又从另一种通道上升到了理想的美学中去了。这种纯粹的美学理想作品,很多人以为消失了,但其实它永远不会消失,比如在当代,李娟仍然在写这样的作品。因为总有一些人从一开始,从本能来说,就拒绝进入社会的统一模式中去,他们就想游离出其外。当然我们永远都清楚我们爱桃花源,是真的爱这个地方么?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乌托邦,我们只是爱那个幻想。其实,这些人与现实的紧张关系还在,甚至更加强烈,才转而去写这些理想之作,这些平静之作吧?但是不管如何,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给出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不同于鲁迅那种直面且强攻现实的作品。他们与现实的紧张关系,隐蔽在平静和美好之下,就像阴影存在与文本的空间之中。陶渊明往终南山,虽然悠然见南山,但依然是结庐在人境。

 

阎连科举了很多当代文学的作品,作为开创了第三种道路的例子,比如《秦腔》《白鹿原》《长恨歌》《檀香刑》《尘埃落定》《古船》等等。这些作品都努力开创一种第三条道路的表达,一种既不是沈从文式的,又不是鲁迅式的。阎连科赞叹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不同的现实,不同的现实主义”。在这部《我的现实,我的主义》中,阎连科说了很多,这些话也许不能成为一个体系,一个严格的意义范畴分类,但是他提供了一些有趣的视角,从这些视角里,我们看到了那些努力写作的人,看到了他们的动机和态度,最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人类最美好的发明之一文学的可能性。在我看来,对于这种可能性的确认,才是最最重要的。这种可能性才是我们直面现实之后的艺术才能成为可能,也使得艺术地直面现实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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