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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一个旷工

 老克文存 2018-10-14

晚上,我从香气扑鼻的食品街转悠出来,不再想徒步,叫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五台人,口音像电视剧里的阎锡山。

我问,你从老家出来多少年了?

师傅说,前前后后算起来,有二十年了,在太原也七八年了,今年才弄了辆出租车。这买卖不好干,我对路都不太熟悉。

我说没事,我认识路,走吧。

我说,你们五台人的口音不好改,这么些年你也没改过来?他说,不好改,我嘴笨,也顾不上学说普通话。

我打趣他,如果是几十年前,你在太原大街上说五台话,那可吃香了。那时,在太原执掌大权的是你们老乡阎锡山,当时有句民谣:会说五台话,就把洋刀挎。五台人都不舍得改口音。师傅笑了。他可能不知道还曾有这样的事情。

师傅说,现在五台人不行了。我二十多年前出来,只能下煤窑。

一听下煤窑,我对他就有点另眼相看,几十年前,我也是个下窑的煤矿工人。

师傅很健谈。他说,最早在左权县一家小煤窑当采煤工,后来小煤窑发生瓦斯爆炸,死了五六个人,毁了一个工作面。他就跑回家了,发誓再不去小煤窑了。后来又去古交马兰矿下井,马兰矿是公家的大矿,安全设施有保障,就不太怕了。

我问:你在井下干什么工种?采煤,还是掘进?师傅说,不是采煤工,是掘进工。

师傅得知我也曾经是煤工,脸上露出笑容,聊天的兴趣加大了。他说,在马兰干了八年,正赶上好时候,工资给的高,一个月下来八九千,在综采队的煤工,挣得更高,一万二三。现在煤矿的工资又不行了。

为什么不继续干了?他说,自己是合同工,到期,矿上一个不留,都得走。如果想转成正式工,得花钱,十几万。十几万买个一辈子下煤窑的事情,不值得。

我说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煤矿也有合同工,特别是农村来的,叫“轮换工”,六年一轮,到期,不少人都转成正式工了。不用花钱,矿上还会动员他们转正呢,培养个熟练的采煤工也不容易。

师傅说,他最初到矿上时,还是“炮采”,就是打眼、放炸药,一声炮响过后,矿工们冒着呛人的炮烟、煤屑,进入工作面,用大锹装煤,支护顶板等等,十分苦重,还不出效率。

这样的活,我也干过。那时觉得日子真慢,度日如年,不知何时是尽头。

我问他,现在井下都是机采了吧?师傅说,不止是机采,早就是综采了,支护、采煤都是液压的了,苦不重,还能多出活。现在下到井下休息室,就像到了家里的房间,灯光明亮不说,大鱼缸里还养着鱼呢。

我想起当年的井下等车处(相当于师傅说的休息室),阴暗、潮湿、臭哄烂气——烂木头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在那样的地方,我们终于放松了神经,互相嬉笑打闹,等着人车下来,上井去。

看着眼面前这个晚辈——不夸张,我下井挖煤时他或许还玩尿泥呢,很想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师傅说,现在已经在太原安家了,买了个60平米的楼房。他特别强调:分期付款的那种。妻子在一家商店打工,还有俩分别上初中和高中的孩子。

他还算混的不赖。我想起与我同期在煤矿的“轮换工”们,不知他们后来混的如何,现在都近古稀之年甚至更年长,或许又都回到山村的老家了,过得还好吗?每天都在村口晒太阳?

临下车时,我和师傅逗趣:五台口音改不了就别改,虽然挎不上洋刀,说不定会有其他好运等你呢。

师傅说,不敢想什么好事,能一直有个做的,就行。

201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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