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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回眸 | 想起了四十年前,我当采煤工人的那些事

 阿奇旅拍专栏 2022-11-22 发布于广东

         记得有一次,我在江西省图书馆偶遇《中国古籍名著插图展览》,展览主要是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展示《天工开物》《食物同源》这两部古籍的精彩内容。有一帧《挖煤》插图中注明:“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煤的国家,煤是由植物遗体经生物化学作用,埋藏在地下再经地质作用转变而成,开采深埋于地下的煤矿,可以称为人类最危险的工作之一
       怀着对古代挖煤工的敬仰之心, 我在这帧插图前久久停留凝思,也许是我四十年前从事过人类最危险的工作----挖煤,尤其是那次井下死里逃生的经历,瞬间唤起和复苏了烙印在我心底最深刻的记忆。

   壹  1975年12月,萍乡市煤炭管理局在全市各县区招收煤矿工人,分配在湘东白竺山口林场招工指标四人。我年满19周岁,身高1.60米,文化程度初中,“乡龄”较长,现实表现优秀,被列为白竺山口林场第一批招工人员名单。 同年12月8日,通知报名填表,参加体检和政审。记得是在湘东区医院参加体检。来招工的局人事干部廖大笃讲:招煤矿工人要求不高,只要身体健康有力气,有初中或高中文化就行,身高没有严格要求,个子矮一些,反而会有优势,爬低矮巷道更方便。

     

 经过体检、政审后,不久,就接到通知,被分配在萍乡市跃进煤矿工作。在农村接受再教育两年左右,就能把户口迁回城镇,当上煤矿工人,重新吃上国家粮,比起一些在偏僻农村苦熬八年仍不见返城“曙光”的“老三届”学兄、学姐们,我当时还算幸运者。在林场知青伙伴和邻近老乡们羡慕的目光中,我打点行装,搭上进山送煤返城的货车,沿着崎岖不平的乡间公路,晃悠悠地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萍乡市跃进煤矿位于安源镇张家湾村坝善冲,离萍乡市区大概6公里,是萍乡市煤炭管理局统辖的五大市属地方国营全民所有制煤矿之一,与三田、上官岭、王坑、焦宝等四家市属国营煤矿相比较,矿井开采三迭纪安源煤系上煤组,缓倾斜煤层,有可开采煤层5层,矿井为平峒开拓,采煤方法采用水平分层法,井下作业具有自然通风,自然排水的优点,瓦斯爆炸、穿水、地陷等恶性自然灾害事故少。在新工人进矿安全生产培训班上,我得知上述情况后,为自己能分配在跃进煤矿感到十分庆幸。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煤矿工人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还算是令人羡慕的。因是从事重体力劳动,国家每月配发粮食指标52斤,每月基本工资为43.5元,还有晚班费,下井费等津贴,发长统胶鞋、工作服、毛巾、口罩、肥皂之类的劳保用品。在萍乡城镇还流传着:“工人老大哥,吃饭吃馍馍,三餐有肉吃,工资拿得高”这一类的顺口溜,这都是“媒婆”为矿工介绍对象时的说给年轻姑娘听的,其中也不乏社会低层百姓对煤矿工人的崇尚与向往。

经过大概半个月的安全生产培训后,我被分配在采煤二区四班当采煤小工。班上有40多名工人,绝大部分是来自萍乡辖区内各县区农村,其中以上栗县长平乡、赤山乡、东源乡为最多。他们大部分人家住农村,有房有田地,老婆孩子也在农村生活,上班下井挖煤赚钱,下班或休假回家干农活,亦工亦农,是地地道道的吃商品粮的煤矿“农民工”,还有一些是顶替补员进矿的初、高中应届或历届毕业生,退伍转业军人,像我这样的下乡知青招工进矿当煤矿工人的也为数不少。

煤矿职工都是工人阶级,但工人阶级又分好多“阶层”。工区各级领导自然是领导阶层,技术人员是知识分子组成的阶层。即便是普通工人,又分井上的和井下的、有技术的没技术的、矿内的和外来的等很多阶层。我开始意识到:在偌大一个分阶层的矿区里, 我被安排在普通工人中的最低层-----井下采煤小工。                                                                                                           

 贰   七十年代初期的市属煤矿井下生产,并非机械化作业,除了电钻,风镐、电溜子、电泵、防爆电话、矿灯、运输巷道里的电车外,其它一切几乎都是原始的劳动工具和劳动方式。


       矿上实行早中晚三班倒轮流作业制。每天上班要提前更衣换装, 然后再开进班会,由班长分配完当班工作地点和任务,强调安全生产事项后,再成群结队进入井口,爬上三百米绞车道,再步行一段平缓的运输巷道后,再进入料场,或采煤上山档头。
       
        采煤小工要当好“拖铲干部”。这是班长谭如基的口头禅。所谓当“拖铲干部”, 就是拖木料到档头, 用拖箕运煤炭到溜槽边或溜子边;铲,则是铲煤清巷道或装煤进拖箕。拖鞭和铁板耙(或铁铲)成了“拖铲干部”随身携带的两件劳动工具,其中拖鞭是用棕绳编织的,前端是长圆圈形的扁绳带,尾端带铁钩子,另带一截十余米长,大拇指般粗大的棕绳,平时捆绑成一尺左右长,偏圆形似端午节的芒棕形状的东西,挂在腰间,使用时解散,斜跨在右肩上,铁钩子钩住船形竹编拖箕,或钩住用棕绳缚住的担山,尖板,竹板等物,沿着巷道向前拖行至目的地,这是井下工人一种最原始的人力运输辅助工具及方式。
       采煤大工与采煤小工的关系是“主从关系”。大工师傅主要工具是电风钻,岩尖和斧头, 负责打炮眼, 装炸药雷管, 或手镐落煤,立木脚、架担山;当采煤小工,主要任务是听从大工师傅使唤,配合干些拖树架棚,铲煤扯拖、或拖溜槽、铺溜子等一些辅助性苦力活。一般是一个大工配备两个小工为一个小组。每天工作量以小组为单位, 以架棚数和进尺量为考核指标, 待班长验收合格后, 方可下班出井口。
        井下生产除了主要巷道和溜子道比较宽敞,通风条件良好外,其它巷道又窄又矮,工人劳动出入要匍匐着身子才能爬行过去,有的巷道煤尘多,空气闷热, 有的巷道有毛毛雨似的滴水, 人一经过不是灰头黑脸,就是全身湿漉漉的。刚进入井口,巷道通风凉快,夏秋季节,仅穿单衣单裤尚可,春冬两季则要披件破棉袄御寒,而进入到采煤挡头后,通风量逐减,其温度骤然升高,令人呼吸窒息,大汗淋漓,尤其是放炮进尺时,硝烟散尽后,很多时候是高温闷热, 令人窒息。开始用铁锹铲,人工拖运煤块,往溜槽运输道上倒时,那就得脱掉贴身衣裤藏入煤壁,保持其干燥,仅穿一条短裤遮羞,裸露全身,躬身铲煤或来往扯拖(用拖箕运煤),待下班时擦干淋漓汗水,再取出干燥衣裤穿上,走出井口,步入地面时才不会受凉感冒。“井下是个富贵洞,冬暖夏凉赛神仙”。资深矿工师傅经常传授一些如此这般的小经验。

       从采煤挡头到电溜子道,或下煤斗的运煤巷道,距离短的几十米,距离长的几百米,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一只船形竹编拖箕装满煤,足有二百多斤重,而我当时的体重仅八十多斤,将拖鞭挂在右肩上,俯下身子像船工拉纤一样, 一步一步奋力往前拉,有的地段只有灶台高,整个人要四肢伏地、手脚并用,贴地爬行才能通过,有时陷进较深的煤坑,得用双手扳住巷道两侧的木脚支架,前俯后攒地向前拉才能行进。每天八小时工作,拖鞭在我的肩上、胳膊上常常勒出一道道血痕,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疼痛。我开始尝到了井下工人靠苦力谋生养家艰难苦涩的滋味,也体会到井下工人肩膀上挑起的那份沉重的责任和坚忍。

       当时,我跟得最多的大工师傅是易思基,他是个胆大心细,身手敏捷,说话直爽,干活麻利的矮个子中年人。每次下井进入工作面时,他总是要跟我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什么爬工作面上山,要反手攀木脚才不会打着自己”啦,“岩尖、斧头和板耙用过后,要靠木脚放,不能竖在地上,以免别人踩上扎了脚”啦,“休息时要靠木脚蹲着,不能仰面朝着棚顶,要提防掉下煤矸石砸伤脸破了像”等等,说起来一套又一套的,全是安全生产培训班上没讲过的知识和经验。
      记得我俩在二水平上山挡头采煤,或在老塘眼悬空捡余煤,或烂巷削口子维修时,曾多次遇到过挡头冒顶,棚顶垮塌等突如其来的危险,都因他预判准确,处理及时,撤退迅速而幸免遭难。他常说:“下井是与阎王爷打交道,你强他就怕你,你弱他就欺你,你要拿出十二倍的精气神来对付,一时疏忽大意会吃大亏塌大场”。
       那时的煤矿­生产要大干快上,一年四季战役多, 各工区组织青年突击队,设立采煤高产比武擂台, 诸如“ 拳打拦路虎, 脚踢绊脚石”, “大战夺高产,首季开门红、大战红五月、大战七月向党献礼、大战夺取双过半、大战十月向国庆献厚礼、大战年未迎元旦”等等宣传鼓动口号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一年下来, 各工区你追我赶,高产捷报频传, 生产形势一派大好, 频繁的高产战役把井下工人的体力潜能发挥到极致, 也把井下工人的体力透支到极限。
       井下采煤十分辛苦,好在职工食堂伙食好,一日三餐有小炒肉、红烧鱼、肉丸子、煎鸡蛋之类的荤菜,主食除米饭外,还供应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年轻人吃饱睡足,补充恢复体力快;尤其是在井下吃班中餐时,老远就能嗅到馒头的香味,大家围坐在工作面,听着班长讲的一些“黄段子”或奇闻趣事, 啃着篾纤子串起的馒头,让人暂时忘却了疲劳,巷道里瞬间会充满着愉悦的笑声,但出井洗澡就不会那么愉悦了。

偶尔翻开我过去的日记本,发现有则记于1981年12月21日对出井洗澡的回忆录式的日记。也许是对煤矿洗澡的印象大深刻了,以至我调离煤矿后的第二年的冬天,仍会对此场景念念不忘的写下回忆日记。现如实摘录如下。

      “一群全身裸体的矿工,围挤在澡堂中央水泥池边,池中盛有半池子褐黄色的热水, 水面上升腾飘散着一缕缕白色水蒸气,沿墙两边一溜儿摆着一排猪腰形状的铁皮澡盆,两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在光屁股的矿工们手中轮流提着水,往澡盆里灌水。水是滚烫烫的, 没有冷水渗兑。也许是冷水管早就坏了,也许是锅炉工用烧开水的办法,来达到节省热水用量,或专门对付一些出早班矿工的伎俩吧?这可苦煞了洗澡的人,大家蹲在澡盆旁边,只敢用手指尖儿去迅速地掠过水面去试试水温;不怕烫的,则用毛巾沾些热水,揩拭身上的煤尘、污垢,嘴里不断发出嗷嗷的怪叫声,热水中冒着浓重的泥腥气。有人边洗边打浑地说:“洗澡要点蚊香驱臭除腥,不然老婆不会让你上床困觉”。有人则说:“炭古佬墨墨黑,洗了澡,喷点香水才要得”。                           

                                    

   叁    下井一分钟,危险六十秒,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在井下曾经多次遇险,其中的一次井下死里逃生的往事, 是至今烙印在我心底最深刻的黑色记忆。记得是1977年夏季的一个早班,班长分配我们五人在一条废弃的煤巷尾部清理、拖运余煤,巷口则有人在削口子修理巷道。

        大概是上午11时左右,巷口突然垮塌,天棚上涌流的煤炭堆积如山,电溜子轰然作响便卡死不动,一瞬间整个巷道被堵塞得严严实实,将我们封闭在巷尾一个低矮狭小,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刚开始,大家仍在工作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巷道内空气稀薄,温度不断升高,大家疲乏无力,腹中饥饿,头昏脑胀,有些慌张了, 有两个年龄较小的新工人开始抽泣, 痛哭起来。我们五人中, 包括我在内的四人都是刚进矿不久的新工人,只有王笃业师傅是老工人, 他四十岁左右,老关人氏, 学过武功,见多识广。只见他沉稳地安慰大家说:“不要发慌,不要哭,外面肯定有人在组织抢救,我们要保持体力,耐心等待, 千万不要打瞌睡”。然后召集大家向他靠近,每人背靠木脚支架席地而坐,接着他要求我们四人把手中矿灯全部关掉,仅开他的矿灯照明。五盏矿灯轮流使用,可延续井下照明时间。

为分散大家的注意力,驱赶在黑暗中身处险境的恐怖感,王师傅用他吵哑的嗓音,给大家讲起了“薛仁贵征东征西”的故事。我们四个人听得迷迷糊糊地,似清醒似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师傅手中的灯光越来越暗淡, 说话声音也越来越有气无力了。

在昏暗寂静的煤巷里,大家受着时间的煎熬, 死亡之神在悄然无声地步步逼进, 脑海里一片空白, 四肢无力, 喘气困难, 眼看就要坐以待毙。突然,巷道前方出现一束亮光掠过, 有一丝微薄的空气在巷道里徐徐流动,有一些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处隐约传来,王师傅忙挣扎起身叫醒大家, 全部打开矿灯, 然后相互挽扶着,踉踉跄跄地向巷口光亮处走去。

原来,我们五人没有按时出班, 经核实在井下被关的消息, 从地层深处传至地面,惊动了全矿上下职工家属, 有不少职工家属因牵挂当班的井下亲人,正里三层, 外三层地守候在井口。市煤管局矿山救护队和萍矿矿山救护队的红色救护车也呼啸而至,矿上当即组织人员进入现场抢救。当救护人员制止住不断倾泻的煤块矸石,扒开严重堵塞的巷口,打通一个约1米高的洞口,支架起临时木棚后,便通过洞口向巷尾打灯光信号, 我们看到巷口掠过的灯束,欣喜若狂地从洞口爬了出来。

虎口脱险,绝地逢生。我一口气喝了三个竹筒茶水,吃了五个大馒头。听在现场指挥抢险的矿山救护队员讲:如果还在里面关闭半个小时,我们五人将会因为严重缺氧,而开始陷入昏迷,直至最终窒息而死。这次井下历险, 以及后来经历的几次棚顶垮塌的血淋淋事故,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更多的还是对“岭做帽子戴,人在地狱行,吃了上餐饭,不晓得有下餐饭吃” 的井下采煤工这个高危职业的敬畏!

 

 肆    我自幼丧母,缺乏家庭温暖和亲人关爱,生命和情感缺乏滋润,身体一直瘦弱,体质较差。因井下潮湿,双膝患风湿病痛,且长期从事拖、铲的重体力劳动,我的右肩和腰部用力频繁,且不均衡, 在井下工作二三年之后, 其体形有了明显的变化,走路低头窝胸,两个肩膀有些不对称,右肩部有些偏驼了, 腰部常隐隐疼痛,感到难以承受井下重体力劳动。

有一段时期,我身心疲惫,四肢无力,实在无法上班,便常去矿医务所打针服药休病假。可能是休病假的人多了, 影响出勤,矿上便立下规矩:凡是休病假者,上午挂号就诊看病,下午要去医务所点名签到,参加集体学习后,才能获准拿到病假条,否则,一律将作旷工处理。我本身有病, 应卧床静养休息, 百般无奈之下, 只好挣扎着病体,往返矿医务所。医务所设在井口附近侧边的山坡上,离宿舍较远,上午看病打针服药,下午还要勉强支撑着病体去点名签到,参加集体学习,如此往返折磨,令人十分厌烦。

鉴于我的实际情况,我曾多次向工区领导提出申请,想调换工种,但无人理睬,希望十分渺茫。看到大部分同时进矿,有家庭背景,身强体壮的同龄人,都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 从地下走上地面,占据了矿上的一些钳工、电工或汽车驾驶员、食堂出纳、会计、工区办事员等岗位,工作轻松自在,且无人身安全之忧。于是回家向父亲倾诉求助,想调换工种或调离煤矿。

       父亲在市煤管局有一官半职,向下属煤矿领导打个招呼本是举手之劳,但他最不愿为我屈膝求人。父亲解放初期进入煤矿工作,是靠自己勤奋实干,被党组织培养提拔,当上领导干部的。他为人正直、心直口快、疾恶如仇、严于律己,最看不惯社会上那些吹吹拍拍往上爬,“拼爹”的关系“走后门”谋私利的人和事。他不理睬我的诉求, 反复对我说:“革命靠自己,发展靠自己。”继母也在旁边帮腔, 说:“别人的儿子能下井, 我家的儿子就不能搞特殊化”。
      在求助无门的窘境下,我只好丢掉幻想,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并由此萌发了读书自学,奋发图强,改变自身命运的强烈愿望,还摘抄了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 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 ......”作为座右铭,贴在宿舍床边墙头,激励自己。
  

       在煤矿井下工作虽然辛苦,但八小时以外还是充满快乐的。我与身边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苦中有乐,相互关心鼓励,共同携手前行。矿团委书记刘德和从工作学习上给予我不少关心和帮助;采煤二区的彭亨招, 博闻强记,才华过人,喜读文史哲之类书籍,常诵读经典文章为我励志鼓劲, 1977年3月经推荐进入山东矿业学院学习。亨招与我分别之时,赠送我一本封面上印有“壮志凌云”四个字的笔记本, 他在扉页上写给我如下赠言:“剑奇, 剑锋锐, 创奇迹。我们的精神应是:敢吃人家不敢吃的苦, 敢挑人家不敢挑的重担, 誓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沥血洒汗, 永远进击!”

亨招在校读书期间, 仍如兄长般关心我,经常来信鼓励鞭策我坚持自学求上进。我因此得到莫大的慰藉和激励, 后来干脆将原名“王建奇”, 改名为“王剑奇” , 一直使用至今, 激励自己面对艰难困苦, 要敢于亮剑, “剑锋锐, 创奇迹”。同班的昌增林、周虎生等人,当我在井下工作身疲力竭之时, 他们像兄长一样给予我真挚的关心和爱护。在采煤一区的黎合明(后更名为周合明)与我过从甚密, 他刻苦自学,爱好写作,并以“凌斌”的笔名,陆续有诗歌在报刊上发表,后凭个人才干,考入公安系统供职;在采煤二区的李先球与我朝夕相伴,学习生活上相互支持关照;在高坑矿工会俱乐部工作的表兄傅蔚绵,与我常有通信联系和借阅书籍往来;在安源纪念馆广场偶遇结识的王雪胜, 以及园艺场青年队的知青好友胡南新等人经常来看望我, 并在读书写作上相互探讨和鼓励。纯真的友谊情感,尤如一阵又一阵沁人肺腑的春风掠过,让我心底倍觉无比温馨。

       这段时期,有件事情使我受到很大启发。当时,表兄傅蔚绵、好友王雪胜均为井下一线采煤工人,他们文化程度并不高, 但都凭着各自的书法、美术、写作爱好及技能而崭露头角,从井下调到地面, 先后成为高坑矿工会、安源矿材料科的宣传干事。我从他们身上悟出一条道理:煤矿注重政治宣传教育,黑板报则是当时各企业厂矿,尤其是煤矿政治宣传教育工作的重要工具和载体,而煤矿工人文化素质普遍低,能写会画的人员,则是“凤毛麟角”,煤矿需要能写会画的人编办黑板报。我心中独自琢磨,一阵窃喜,兴奋之情难以言表,犹如在茫茫大海中孤独漂泊之时,发现了一块飘浮过来的木板,抓住它,就会有泅渡风浪,登陆彼岸的一线希望曙光。
      心中有了梦想,前行便有了目标和动力,煤矿生活就不再苦闷难受,工余时间就不再空虚无聊。我开始自费订阅报纸杂志,有时间就跑图书馆,逛书店,工余时间开始自学写作, 练习美术字,简笔画、刋头画,收集报头、题花、插图,并主动与朋友们交流读书练笔的感想体会。远在湖南杨梅山煤矿的二舅罗明刚,年轻时能写会画,当过工会宣传干部,他经常来信询问关心我的学习生活情况,并托人从上海购买有关书法美术之类书刊,寄给我,鼓励我自尊自信,奋发图强。当时我还在个人照片背面自撰一首自题小像的“打油诗”自勉,至今仍能从中窥探出当时的心路轨迹。自勉诗是这样写的:

凌晨起床上班去,矿灯稠密脚步急。

坡陡巷狭路难行,深入山腹挖好煤,

煤尘和汗衣湿透,苦累脏险不足畏。

工余自学莫松劲,天道酬勤会有期。

后来,我凭着编办黑板报的特长,先后借调到矿工会、团委、武装部、工区办公室等部门做临时工。至1979年9月,工区党总支书记凌春发想将我调至工区办公室工作。矿团委书记刘德和等好友也热心说媒,撮合我的婚姻大事,他们的好意均被我婉言谢绝了。我虽然心存自卑心理,但内心十分坚强。因为我还年轻,我不愿意在煤矿过早成家,碌碌无为的过日子井下采煤生涯,让我读懂了生活,更读懂了自已的内心,从此煤巷相对,不再艰涩,不再乏味,不再焦灼,欢喜自生,继而就有了绵绵不断的动力。

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命运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被踏于足下的,如果你还未有力量反抗它,只需怀着勇气等待”。我从1975年12月至1979年12月,在萍乡市跃进煤矿当采煤小工,历时整整4个年头。这是我正式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份工作。我把最诚实的一份体力劳动渗着流淌的汗水献给了煤矿,煤矿也回馈给我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成长。

我知道:真正快乐的人生, 是要趟过一条汗水的河流才能到达。后来在煤矿破产倒闭前夕,我凭借自己的特长,调离煤矿, 先后在化肥、保险行业工作, 其间也历经过不少坎坷, 每当遇到困难之时, 一想到在煤矿井下工作的经历,就会感到没有吃不了的苦, 也没有过不了的坎, 更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伍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我虽然离开煤矿四十多年, 如今从省城退休回到家乡,但在煤矿工作和生活的情境会经常深夜闯入梦境,让人魂牵梦萦, 心神不宁、难以忘怀,昔日煤矿好友合明、先球亦有同感。2019年10月22日, 我们三人相约, 携手重游了当年煤矿井口、调度室、办公楼、职工宿舍、食堂、洗澡堂等故地。

      曾经繁华似锦的跃进煤矿己经破败不堪, 大部分职工宿舍, 家属住宅区残墙断壁, 一片荒芜。昔日喧哗欢腾的矿山,显得格外衰败、冷清、寂寞。站在四十年前我曾经住过的职工宿舍楼的废墟前, 我想起调离煤矿后的几件事情。
      有一年, 我下乡搞基层保险业务调研时, 在跃进煤矿路遇当年的值班长谭如基。当时他己退休, 为补充微薄的退休金收入, 仍在跃进煤矿侧边的私营小煤窑做保安。他一声长叹, 对我说:“想不到哇, 原指望退休后能安度晚年, 想不到如今会在山上睡工棚守风门”。
      好友彭亨招从山东矿业学院毕业后, 回矿任技术员, 后调至新岭煤矿工作, 因企业衰败, 为谋生计,煮过谷酒卖, 在私人煤窑当过矿师, 一生多有坎坷,现巳退休在家, 好友们都为亨招的怀才而不遇而扼腕叹息。
      我跟随过三年多的大工师傅易思基,因患肺癌病在市二医院住院时, 我去看望他, 当时他期待着病愈后, 能从井下调到地面工作, 想不到一周后, 善于与“阎王爷”打交道的易师傅,竟然英年早逝……..

        萍乡以煤兴市, 其煤炭生产作为经济支柱产业, 曾经是数十万名煤矿职工家属赖以生存的“粮仓”。为之奋斗, 流血流汗,无私贡献,为国家经济建设贡献过光和热, 曾创造过不少引人瞩目辉煌的井下矿工,永远值得人们心存敬意。如今包括跃进煤矿在内的市属五矿, 早己退出历史舞台;曾经是一个光荣而又悲壮的、充满牺牲与奉献精神的矿工群体, 也渐行渐远地湮没在历史的记忆尘埃之中。

        抚今忆昔, 不胜感叹!  我和合明(右一)、先球(左二)在矿井前合影留念,互道珍重。当天我在朋友圈编发了一则手机微信。微信曰:

秋日游遍坝善冲, 好友共叙岁月情。

昔日地底掏乌金, 鼎盛时期献青春,

煤巷如今空悠悠, 炼狱生活印记深。

高产捷报飞何处, 阳光奢侈洒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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