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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弢若在世,定瞧不起韦力这种藏书家

 星河岁月 2018-11-18

 

春节前看了一本《书话点将录》的书,大倒胃口。

 

点将录向来惹争议,但作为一种文人发骚形式也未尝不可,关键是玩得好不好。

 

书话向来分广义书话和狭义书话,即以广义书话论,普通读者熟悉的也就周作人、黄裳、唐弢、郑振铎几位而已,人数不够怎么办?作者只好硬凑,连眉捷这种小后生、胡洪侠这种水货都拉来了,哈哈,这哪是点将,是送人情混圈子吧?

 

而且,作者本人认同的是唐弢的狭义书话定义,整本书下来似乎就一直在争正宗,跟《笑傲江湖》里华山派内斗一样可怜可笑。



最关键的是,将谁谁谁比拟为宋江李逵等,根本不像嘛,谁的书话好在哪里差在哪里也说不清楚,一句话,作者文学评论实力不济,根本没有主见,搜了些他人评论硬凑而已。唯一一点小价值是,介绍了好几位香港书话写作者的情况。

 

唐弢的书话到底怎样?出于好奇,我近来断断续续读完《晦庵书话》(三联2007年版)。

 

第一感觉是,唐老文字功底好,文字清通透亮。对于书话创作,他赞同百家争鸣,但也认为,书话作为一种文体,还是有一定的特质的。具体什么特质?他提出——

 

书话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这样,我以为书话虽然含有资料的作用,光有资料却不等于书话。我对那种将所有史料不加选择地塞满一篇的所谓‘书话’,以及将书话写成纯粹是资料的倾向,曾经表示过我的保留和怀疑。

 

这话说得是很漂亮,但我总觉得吧,这跟主张消灭谩骂语言“语言洁癖”类似,会不会是一种种“文体”洁癖?

 

对于“文体洁癖”,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迪伦曾有过漂亮的回应。有人说迪伦只是唱歌的,不够文学,他在获奖感言中说:

 

我是在世界巡演的过程中得知这一令人惊讶的消息的,我花了好一会儿去消化它。然后,我联想到了莎士比亚这位文学伟人。我想他是把自己当一个写剧本的来看待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在创作文学。他的文字是为舞台而生的,是为了言说而不是阅读。在写《哈姆雷特》的时候,他一定在想这些问题,“谁适合演这些角色?”“这段要怎么在舞台上展现出来?”“故事背景真的要设在丹麦吗?”他富于创造的想象与野心毫无疑问是他思维最活跃的部分,但也有很多世俗琐事要考虑和处理。“资金到位了吗?”“赞助人都能安排到好座位吗?”“到哪里能弄到人的头骨啊?”我打赌莎士比亚最不可能思考的问题就是:“这是文学吗?”



言归正传,具体来说说唐弢这书吧。大部分篇章,我都觉得不过瘾,因为他只是介绍一下书的作者、出版、流通故事,对于书的内容则蜻蜓点水。如果见识高如鲁迅,点到为止也不错。但一般人哪有那么高的见识可以随处泼洒,所以,连周作人都需要引用书里的精彩内容来带。唐弢似乎不屑于周作人的路数,他的书话抒情气息是有,思想嚼头则不大,

 

《晦庵书话》里,我叫好的也就三篇。

 

第一篇是《诗人写剧》,介绍的是诗人徐志摩与其妻陆小曼合作的剧本《卞昆冈》。大半篇幅是引用了余上沅的序:

 

其实,志摩根本上是个诗人,这也在《卞昆冈》里处处流露出来的。我们且看它字句的工整,看它音节的自然,看它想象的丰富,看它人物的选择,看它——不,也得留一些让读者自己去看不是?他的内助在故事及对话上的贡献,那是我个人知道的。志摩的北京话不能完全脱去硖石土腔,有时他自己也不否认;《卞昆冈》的对话之所以如此动人逼真,那不含糊的是小曼的贡献——尤其是剧中女人说的话。故事的大纲也是小曼的;如果在穿插呼应及其他在技术上有不妥当的地方,那得由志摩负责,因为我看见原稿,那是大部分志摩执笔的。两人合作一个剧本实在是不很容易,谁都不敢冒这两人打架的危险。像布孟(Beaumont)弗雷琪(Fletcher)两人那样和气不是常有的事。诗人叶芝(W. B. Yeats)同格里各雷夫人(Lady Gregory)合作剧本时是否也曾经打架,我不得而知,不过我想用他们来比譬志摩、小曼的合作,而且我以为这个比譬是再切贴没有的了。(235页)

 

这个书袋掉得好,因为《卞昆冈》的看点不是这个老剧本本身有多么优秀,而是它是诗人写的,利弊都有其特点。余上沅的序说清楚了这些,实在是好,唐弢引用就显示了他眼光好。引完后,唐弢在最后又说:“《卞昆冈》的故事和布局都不见得高明,对白却逼真动人,这是小曼的功绩,也确是这个剧本唯一的长处。”基本也是重复余上沅的话。



第二篇是谈郭沫若翻译的《济慈诗选》,妙处也是引用了郭沫若自序里的一段话:“雪莱的诗心如一架钢琴,大扣之则大鸣,小扣之则小鸣。”唐弢觉得是“知音之言,译者倘非诗人,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350页)

 

第三篇是《藏书家》,讲藏书家可分为三类:1,为了读书而藏书的藏书家,辛德勇先生、邝公是也;2,为藏书而藏书的,好比为艺术而艺术;3,既不为读书也不为藏书的藏书家。对于这后面两类人,唐弢尤其厌恶:

 

不读书的固然不少,即使原来喜欢读书的人,一旦成为藏书家以后,也往往掩藏秘器,视书籍如古董,斤斤于片纸寸楮之得失,而忘却其先前所以要收藏的目的了。这中间矜己妒彼,不相通借,如天一阁范氏叔侄;阳攫阴取,互为谤伐,如续钞堂黄门师生;朋友之间,吵架的吵架,绝交的绝交;至于但以娱己,不肯示人,像《老残游记》里说的“深锁嬛饱蠹鱼”,那就比比皆然,决不止杨氏海源阁一家而已。一方面有人要占有,另一方面便有人要占有这“占有”,这样的钩心斗角,就为书籍的买卖敞开了投机居奇的大门,并使后来终于出现了第三种藏书家--既不为读书也不为藏书的藏书家。

黄丕烈在钞本《近事会元》的藏书题跋里,谈到萧山李柯溪,他曾感慨系之地说:“柯溪去官业贾, 其所收书,大概为转鬻计,盖萧山有陆姓,豪于财而喜收书。近日能收书者,大半能蓄财者,可慨也夫。”这位士礼居主人只知道李柯溪的收书是为了转鬻,惟有像陆姓那样豪于财者才能收书;却不知道这些豪于财者之所以收书,表面上附庸风雅,冒充藏书家,实则因为古书可以卖钱,“待善价而沽”,归根结底,他们的千方百计地藏书,正是在千方百计地蓄财哩。(477页)

 

这些藏书家恶行,我总觉得跟当下某人很像,谁呢?对,对,对!当下红极一时的藏书家韦力,学问没有二两,营销自己的能力却是“大师级”的。前几年,这家伙连《幽梦影》的作者张潮都不知道,误认为是张岱,还将此书作为张岱的思想材料胡扯一通,被邝公逮个正着。但念他态度还算好,加之当时对他印象不坏,就没有声张。本以为他会因此收敛些,不想人家近些年加速注水出书,拉圈子成名,忙得不亦乐乎,真是利欲熏心。春节期间又听北京文化圈的朋友说,韦力仗着财大气粗,什么旧书都抢,把旧书价格炒得老高,搞得一些收藏某类旧书做学问研究的文化人懊恼不已,“君子不夺人所爱”的古风被他糟蹋得不行。一些媒体需要拉他作虎皮,也不敢发表批评他的文章。又据说(据说而已,别来告我啊,哈哈)韦力不少文章找人代笔,尤其微信公号写作,就是他写个观点,手下人找材料拼凑,有心者去他公号看看,那叫文章吗?百度出来的藏书家故事吧,哈哈。对照一下唐弢批评的第二类第三类藏书家,韦力如果有基本的廉耻心,应该脸红一个礼拜才是。

 


以上就是唐弢我们喜欢的三篇文章,唐公是货真价实的藏书家,学问和文章都底子不错。但是纯就书话写作而言,前两篇说明,有趣味的知识点很重要,自己肚里没有,就掉书袋也要掉,这也是周作人书话的秘诀。第三篇则说明,见识很重要。

 

有人将唐弢打扮成吟风诵月之类的书话作者,我是不赞成的。经过左翼文化淘洗的文化人有很多毛病,比如民族主义情绪过于浓烈,像黄裳;但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对中国古代士大夫审美文化总抱着一层警惕,对变态的玩物者嗤之以鼻。

 

最后说一句:书话本无定法,但要好看,还是得有“有趣味的知识点”+“见识”,此即周作人的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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