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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初冬探母

 东方哲思 2018-11-21

本文参加了【重阳话亲情】有奖征文活动

母亲的左手臂被打上了石膏,里面上了两根钢钉。医生嘱咐,一个月后拆钉,未来两个月乃至半年不能负重。这对于忙了一辈子家务的母亲,无疑是折磨。眼下是初冬,穿衣服较多,这样,母亲受伤的手臂让她生活存在诸多不便。

我是在母亲受伤的当天夜里得知消息,当时刚到北京,在机场等出租车。我这次野外24天,期间没有跟家里联系一次,想着结束回京联系,也记着中午电话,结果一群人吃饭、赶路,就忘了。当天经停成都时,我电话家里,父亲要我晚间到了北京再联系他。

1115日(周四)晚上十点,父亲告诉我母亲在县城医院,胳膊摔断了。我当时电话母亲,她在医院,一个张姓阿姨陪伴,下午刚做完手术。

次日,我给弟弟电话,通报信息,同时我买了周六回家的票。这次回家也是计划之外的,不逢年过节,我是想回家看看。作为长子,我也应该做出表率。我给对象也通报了,紧急回家。周五清洗衣服和收拾东西,周六去看下对象,毕竟一个月没见。我顺便送去一些礼物。她网购了钙片,我网购了中老年奶粉,直接寄往家里。

 

赶往车站当晚,我坐在地铁上,接到三弟的视频电话,三弟坐在家里东间房里,光线暗淡。正聊着,母亲从旁边伸过来头,一副张望的表情,瘦削的脸庞尽显苍老——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了。她想看看儿子,赶路中的儿子,要回去探望母亲的儿子。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决策是对的,我想看看母亲,病床上的母亲,行动不便的母亲,憔悴的母亲。

次日,也就是周日,早上五点到阜阳,我坐上拼车的出租车,接近七点到临泉三岔路。赶上全县刚统一的城乡公交,据说可以坐到村口,我就试试。结果人太实在,我说只有三块钱,那司机说那你只能坐到镇上——到村口要走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1.5公里左右。其他乘客还帮腔说,就一块钱,啥多一块少一块。是啊,我应该贼一点,把三张一块的毛票卷起来,上车就塞进去。

于是,我7:08到镇上,三弟准备从家里出发。我俩等于交替班。设想的是我们能在村口见面,刚好上下来去的班车。很遗憾,我因为少一块钱,被从车上提前“赶下来”,徒步冒着小雨,走回村子。中间有一段,甚至我跑起来。到村口7:25,我没看见村口有人——没看见三弟,联系了一问,他已经到了镇上。换言之,与我坐的那趟车对开的班车刚好7:10左右到村口。那时,我走了一半路程,还问了三弟,告知我正好看见南来的那趟车,本应我一直坐着的那趟车。

遗憾就遗憾吧。我独自撑着伞回家。大门关着,没有锁。背着包,进入正屋,没有人。走到东间,母亲正在床上。听见有人回来,她睁眼看见我了。那天天阴雨,也有点冷。她抬了胳膊给我看她的伤臂,白色的绷带缠裹着上臂,只露出三个手指,拇指分开在一边。

放下行李,我到厨房,准备做饭。厨房里,一碗凉拌萝卜条,电锅里两个馒头温凉,底下是一点米粥,显示父亲和三弟可能已经自己做了点饭,简单的饭,匆匆出门了。令我意外的是,约摸八点钟,张阿姨来了,径直到厨房,看到我也是惊讶一下。我告知,母亲还没起床,我想做点饭。她说待会她做。

我才这明白,自从大前日母亲受伤以来,她基本上在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我看到,她一个人在厨房忙上忙下,做好饭。我帮母亲穿衣,她也过来帮忙。还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给母亲弄好牙膏,端着水盆,给母亲接刷牙水。好在右手是好的,母亲可以自己完成不少工作。不方便的是,穿衣服、上厕所、做饭等。

坦白说,我很感激这位张阿姨,我们非亲非故。机缘只是,我父亲帮她家盖房子,目前基本建成,只剩下做地坪。她老公在北京打工,两个儿子也都结婚了,五十出头,孙子都有了。而且,这个阿姨很热心,做事勤快,也乐于助人。就这样,她在我家做饭,母亲一日三餐有保证了,也顺便让我父亲回家有热饭吃。因此,我在家三天,母亲见到邻居,反复说:多亏了张芹妹妹。

这次事故,让我五味杂陈。一是体验了身为人子,却不能侍奉尽孝的尴尬。古人常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是我现在并不像古人那么“效忠”,只是在“效”自己的事业。二是现代社会下,一个母亲有三个儿子,但都不能在身边照顾,这是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吗?是人情吗?是进步?是退步?生活不容易,脱离了土地的人口,在大城市打拼——突然发现,他们活着就不容易,哪还有闲余时间?哪还有心思和精力涉及其他?我们真的身不由己!在事业单位上班,能随便请假吗?在公司上班,能随便走开吗?就连我这个“学生”身份,也是刚刚出差回来,西藏一待就是一个月。于是,这个初冬探望,也真的只是探望,短暂的看一下。

诚然,我在家三天,并未帮上什么,除了给母亲穿了一下衣服,给张阿姨打杂做饭。我本来计划做顿排骨汤的,三弟说他们刚吃过,而张阿姨连着两天包饺子,只在昨天中午炖了猪腿。再有就是,母亲闲不住,我回家的第二天一晴,母亲就出来了,在院子里指挥我们清理沉淀的红薯粉,晒粉面。两大块粉面,提到房顶,掰碎了,晒干。这是我儿时常参与的一件农活。

母亲嘴上反复唠叨,这是个误伤,行动多不便,心情不好,情绪也波动。我反复安慰她,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五十多了,就当多休息了。昨天,她终于按耐不住,自己出来在门口池塘边的小片菜地忙活,栽油菜芽子。张阿姨劝她,说待会替她做。我终于忍不住,拿着芽子栽,她起身在路边指导。下午她催我赶紧走,别耽误车。我决定四点多走。三点多,她提议去北边农地里拉点土,顺便补种一沟小麦。这事情,她念叨了好几次。

她让给她伤手套上袖头,右手拿着小的钉耙单手干活,耙坑,撒化肥,撒种子,埋土。我拉着土回来了,被邻居告知,她在午后菜地忙啥。我过去一看,又准备补种麦种。那拉回的土填在门口小菜地的洼处。这样,总算搞定了母亲惦记的庄稼活。

昨天中午暖和,我给母亲洗了洗头发,帮她换衣服。张阿姨则把脏衣服都清洗了。洗衣机是半自动的,修过一次,还能用。下午临走前,我匆匆收拾了行李,很简单,一个背包。回来时,我给父亲带了两桶2L的北京二锅头,45°,一双鞋垫子,一双户外厚袜子,两包烟,还有一副厚手套(野外发的),我洗干净的。我给母亲带了一个牦牛角做的镯子,是1114日集体逛街时在拉萨工艺商场挑选的——十几家店,要大号的,还要老绿色或老红色。我看上了一家牦牛角的,比对了二十几个,就要大口径的。1119日下午,我和张阿姨用肥皂和洗洁精略费工夫,试了三次,帮母亲戴上了,不过是右手,因为左手受伤了。

镯子是半透明的,黄褐色,类似琥珀,据介绍是戴久了会变成深黄色,通透好看。我看着母亲,说:忙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戴上了镯子。之前,我网购了一个新疆墨绿色的和田玉镯,欠考虑口径,结果他们反复尝试,母亲就是戴不上。后来,母亲说可以要那种活口的。于是,我买了北京景泰蓝,挑了深色,可是也没见她戴过,估计还是不好意思。

母亲大半辈子在家忙活,家里和田地里,就是她的活动版图。穿着打扮大部分时间都是土里土气,穿着破烂的布鞋,觉得干活舒适,反正不讲究好坏。吃饭上,她也不挑食,粗茶淡饭,鸡鸭鱼肉,都行。不过,出门走亲戚,她还是注重穿着和仪表的。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不讲究吃穿,做事较真和执着。

我还透露给母亲,给张阿姨带了一个手链。所以,那天下午,母亲率先挑明,问我给张阿姨带的手链可以拿出来。我奉上,介绍说,这是西藏买的,材质是黑曜石,一种西藏产的石头,还有两颗玛瑙做的珠子,风格是藏式的。

母亲私下问我这些东西多少钱。我知道乡下人很在意这个,太贵了送不起,对方也不好接受,太便宜了也不行。我说,这谈不上名牌,不过都是真货,老家市场上买不到。东西都是在熟人那里买的,不贵。手链五十多,手镯要两百,但一百元买的。母亲接受了我的说法。

看到母亲在正屋门口太阳下坐着,人已经瘦小了很多,蜷缩在一块,我突然觉得时间转换太快——几年前,母亲还是意气风发,大谈我们考研究生的事情。现在分析,我们家自2007年以来也是一波三折。自从三个儿子考上大学以来,母亲的感觉和心境也是过山车似的。

12007-2012年,辉煌和荣耀。三个儿子相继考上大学,一个接着读了研究生。母亲此时十分骄傲。

22013-2014年,焦虑和彷徨。两个儿子已经工作,但三个人逐渐接近三十,没有婚恋,让母亲开始担心。父亲此时并没有太紧张。

32015-2016年,转折和挫折。村里人嚼舌头,母亲害怕人家说一家光棍。而我那时已经硕士毕业,在复旦做博士,母亲并不着急。而老二、老三婚恋不顺。所以,2015年下半年,三弟辞职在家几个月后去了上海,并被母亲要求回家相亲,紧接着结婚。当时,对女方家,我父母觉得还行,主要是那个女孩有教师工作,长得一般。三弟对女孩感觉也不错。但是谁承想,婚前买房子,房产证只写了女方名字,春节前结婚,婚后结婚证久拖不办。两家于是闹翻了。在结婚前夕,我回家,母亲已经哭了,觉得儿子不争气,首付付了很多,结婚彩礼和聘礼等,女方父母还生要很多。这件事,母亲反复说:对我打击很大!以前的荣耀和设想,与现实比,太残酷了。

42017-2018年,艰难和好转。我和对象2017年国庆回家了,2018年春节,二弟开着买的车回老家。母亲心情转好,一家子有新的希望和盼头。下个月就是二弟大喜的日子,而母亲偏偏跌倒受伤,这让她心情非常不爽,一直在说:下个月老二就结婚了,这咋办?

想想,这个十年之变,何尝不是我自己的人生浮沉呢?不过,从我自己的体验看,我觉得我是从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转变到了成熟的现实主义,而节点就是2015年冬天的复旦之变!我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胜任那个“佛教生态”的博士论文研究,转学、换导师、退学,第一次摆在我面前。这是自2007年考上大学出门求学以来第一次这么倒退,以前的遭遇或挫折都让我迎难而上,至少往前走,这一次却让我往后退——想想看,当你有一天突然发现,你此前为之努力或奋斗了多年的工作或方向错了,不适合你了,你需要重新选择,甚至回到原点,你是什么心情?所以,201510-12月,我整个人都处于阴暗之中。

这期间,恰恰是我父母给我三弟安排相亲的事情,我只是一般问了过程,相信父母的眼光。

我并不迷信,也并不觉得我自己的命运与家庭的命运多么一致,但还是觉得,我自己的遭遇和浮沉跟全家的命运起伏,在冥冥之中有些关联和一致。古人有一人得中,光宗耀祖的说法。我只是普通人一个。复旦两年的经历,让我突然成长、成熟,不再有童真和信任。我从理想主义变成现实主义,我从文科重回理科,我从追求的那个人变成我适合的那个人。

在北京,我谈的最多的是论文和钱。在北京,我想的最多的是毕业和工作。在北京,我最愁的是未来和去向。在北京,我没有家的感觉。我加入了北漂,我成了北漂。在北京,理想在后,现实在前。

似乎,全家人也做了转变。二弟没有尝试他此前提的去合肥,在他的第一家单位干到现在,终于晋升。三弟,结束2015年上半年辞职后的困顿,考到阜阳农科院的事业编。父亲,额头多了更多的灰白头发,对很多事情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母亲,多了一些忧虑,还是那么固执和坚强,不再有几年前的偏执和奢望。

其实,母亲的心愿很简单,三个儿子赶快结婚,生孙子,她趁着年轻能走动,帮忙带孩子。她的顾虑也简单,也有道理,如果再推迟,非但她帮不到我们,我们还要照顾她。

这,不正是中国贫寒子弟的尴尬吗?自身三十未立,而父母已衰。忠孝不能两全,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扬子

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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