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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饭,上海人的底色

 朱家角人 2018-11-28



@莫直接

这篇大稿,想了数年,迟迟不动,皆因我妈不高兴弄过泡饭的小菜。


所以今日的部分配图,来自网络!


想写写上海人的泡饭,可怕作成了淡淡隐痛,一阵穷酸的底色,到时叫北方朋友“戳了脊梁骨”。演为春晚的悲戚。


像当年的梁实秋。这位“北京少爷”来上海朋友家做客,人家早膳招待了他泡饭与四碟小菜,一根油条剪成数股,一只皮蛋滚在酱油碟里无人愿动。


梁老师大概不高兴,讥上海寒酸,云云…


我怕写出来也这样,折了上海人的颜面。所以原企划找张大桌子,叫我妈把一年四季的过泡饭的小菜全摆上去。


可汤阿姨要搓麻将,要农家乐、要国际游,每周搞一桌家常菜已然是给面子了。


--有空哦,不高兴!

我妈自然不肯接这个Brief的。


父亲倒是万分支持的,毕竟他的字典里,唯有广东菜和泡饭是可以吃吃的东西。


大闸蟹不足半斤,不如去嘬海瓜子,当然海瓜子这种东西更没意思。扎扎实实广式蒸鱼一条,鱼翅干捞、是例鲍鱼,这些东西和归家后的泡饭过咸菜冬笋,一样高级。




上海人的泡饭,不是粥,也不是稀饭。


粥那种软趴趴叫嚣着养胃的东西,沪人眼里生病才吃。要么,那些官腔十足在华东医院疗养的北方离休干部,赋闲在家让警卫员弄的养生吃食。


泡饭顾名思义,字里行间的意思,毫无隐喻,他饱含了劳动人民的诗意与智慧。是上海小布尔乔维亚的另一侧,是一曲现实主义的赞颂。


隔夜冷饭,一锅水烧开,饭入锅,等他“滚”的时候搅开冷饭团,等一分钟关火。


米粒不好开花,要有嚼头,“舍利”颗颗分明(笑),水汤泛起淡淡米色,饱满一锅。


汤米比例自己调配,肚子饿烧厚点,吃吃玩玩烧薄点。当然,薄厚也全看过泡饭的小菜。


我爸泡饭烧得好,火候很到位,他估算泡饭烧好后入碗的时间与温度,保证泡饭吃的时候不冷不烫,斜桥榨菜铺上去,刚好。


父亲夜宵多是泡饭,报纸放下,入厨兀自烧好,噗噗满一碗,上头放着各式小菜,若无其事出来“放毒”,深夜11点,叫人饥肠辘辘。


烧泡饭很简单,临时弄弄,早上时间紧,分秒必争。


旧时上海多是煤球炉,毫无闲情熬粥养生,泡饭最“便当”,前一天饭多烧点,早上一弄,隔夜菜扫光,实用主义。


自己在家想吃,我有时候特别烧一锅饭,再拿开水泡一下也有的,不过滋味稍逊。

册那,有次用北海道带回的米烧泡饭,被大人穷骂,讲我“脱底棺材”。



泡饭吃个舒爽,可在上海,过泡饭的小菜才叫迷离。


最基础款,斜桥榨菜。


区分“上海土著”和“新上海人”顶简单的方法就是丢包斜桥榨菜给他们。在上海,榨菜,能吃的牌子就是斜桥,其余都是邪教。



斜桥榨菜咸鲜,香气突,不辣,切丝,长宽正好,随着泡饭汤汤水水下肚,无比顺滑。榨菜和米饭在口中咀嚼,会释出一股迷人的古早尾韵,各位上海小囝自行体会。


过泡饭的酱菜有很多,大头菜、酱瓜,比较普遍,高阶小众一点,还有种叫螺蛳菜的,各位可否还有印象。


这类东西老早都在弄堂门口“酱油店”里卖的。旧时统称“糟坊”,内售各类副食烟酒糖。


酱油店和老虎灶,算老早上海“石库门街区”的社交中心,过往的主妇不跳广场舞,在店铺口尽全力聊着夜饭小菜买啥,不亦乐乎。


大头菜味浓,绵密,一块可过一碗泡饭。



酱瓜则全在一个脆口,白糖乳瓜,甜鲜醒胃,小时候生病了,胃纳不好,此物必是重要食疗手段。


腐乳,分红白两种。在豆花“咸甜之争”前,上海腐乳界的红白党早已酣战。


白腐乳酒糟味浓,涩克!红腐乳有时伴着玫瑰香气,叫玫瑰腐乳,温润鲜甜,香气袭人。


爷爷家以前早上吃泡饭,小菜少,很“作人家”,唯腐乳红白需各备一方,故我自小贪婪,红白都要。


苔条花生,宁波外公最好!苔条炸得热气腾腾,陪着花生一起弄好,撒一把糖,过泡饭满口生香。苔条花生现在真的很少能吃到,现做的更少。



咸蛋,必定高邮,汪曾祺先生的咸蛋随笔已是封顶。


上海人吃咸蛋,不对半剖开,多对着日光灯,找空隙,轻轻一敲,戳个小口,然后用筷子将里头的蛋黄蛋白掏出,盖在滚烫泡饭上。



美曰:咸玉子茶泡饭!


筷子戳的第一下,咸蛋好坏就了然分明了。蛋黄飚油,蛋白润咸,才是好货。


皮蛋通常整枚,有时也切好,浸在酱油里,风味十足,如道大菜!


另有油条,一早买来,放到中午逐渐变软,韧力更足。剪成数段,蘸酱油吃,绝妙,如食咸鱼。


弄堂里的流氓阿飞,前一晚出去混,翌日赖床至中午,起来端个海碗泡饭,上头架根油条,顶张隔夜面孔,拖着拖鞋,到弄堂口看人走“四国大战”去了。


还有诸如夏日自腌的西瓜皮,就属过泡饭的异类了。


另一个宁波流派,醉蟹、黄泥螺、蟹糊,也过泡饭,可非我欢喜,研究不深。不过阿姨妈妈特别中意,没了性命一般。


过泡饭的舶来物也有,譬如肉松,我一贯讨厌,新东阳,广告入侵。


还有橄榄菜,随第一批粤菜馆子入沪,潮汕人过白粥吃的。


至于国民女神老干妈,始终不得入侵上海人的泡饭餐桌。


以上过泡饭的小菜基本都算外卖,上海主妇自己烧的小菜,才算吃泡饭的硬菜,四季各有变化。


春末,做咸菜豆瓣酥,下市的蚕豆,捣碎,放了咸菜一起炒,酥软可口。或是自拌一口香莴笋,淋麻油,放葱,一口泡饭,一口莴笋,滋味颇佳。



夏日,咸菜毛豆,泡饭杀手。


秋天,毛豆萝卜干,萧山萝卜干切丁与毛豆共炒,淋些酱油,放糖收汁,欲罢不能。


入冬,冬笋上来,腌笃鲜旁边,自然一份咸菜冬笋炒肉丝,隔一天,冷了的咸菜冬笋搁在滚烫的泡饭上,滋味上天。


自家煎带鱼自然也少不了,炸得极脆,小股最佳,连着鱼骨一起过下。这道家里弄起来麻烦,弄得油烟满屋,我妈心想非常好的时候才弄。


所以 晶采轩 的黄金带鱼,上海人去点总会“吃药”,经验主义,想想过泡饭的煎带鱼,能贵到哪里。结果结账,欲哭无泪。


还有自制的红烧牛肉,酱油荷包蛋,油面筋塞肉,都是第二天过泡饭的名物,至于各类隔夜青菜,则另有神韵,而毕竟于健康不利,此处不倡。



个么后来,菜泡饭,海鲜泡饭也流行了,都是黄河路上第一批上海暴发户惹出来的事情。


彼时先富起来的老板们,在外头日日生猛海鲜,鸡鸭蛇鳖,酒多了,终归还是馋泡饭,于是店家用各类好料胡乱炖了一锅送去圆台面,味精多放,让个体户门纷纷“落胃”。


上海人做事情讲挺括、干脆利落。


《罗曼蒂克消亡史》里,葛优半夜也是泡饭宵夜,用沪语谈事情,蛮写实的。


举国来看,上海菜不算精致,但上海泡饭倒成了一种精神。


无论外头的吃食或fine dinning梯度再怎么高,一碗泡饭,沿着碗边开始的“霍罗罗”(吃泡饭时的声响),终是上海人的乡愁和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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