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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画十六观6

 高山仙人掌 2018-12-04
      在绘画界,还有这样的说法,说一幅画,其实画家画它并不表达什么,但评论家常常会说它象征什么、隐喻什么,这都是瞎说,他们所知道的还不如一个孩子。编造出三岁孩子的欣赏力超过大名鼎鼎的评论家的故事,是一些人的拿手好戏。在当今,你要是说这幅画有这样的含义,可能要面临讥笑,你也不是画家本人,你怎么知道它有这样的含义!人们给热衷于阐释绘画意义的行为送了一个词汇,叫“过度阐释”。

这样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的道理,尤其对于当代艺术中那些随意涂鸦的画作来说。但对于中国文人画的传统来说,这样的看法却又明显不合。因为文人画家公开表白,他们的画是求于“骊黄牝牡之外”,不是形似,止于图像形式本身来看他的画,等于灭没了他们作品的生命。你没听苏轼这样说,“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你要是论画只知道从形似上去看,这跟小孩子的水平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中国文人画家作画,往往将自己整个生命融入其中,像徐渭所说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我们不能面对他的画,只说徐渭是一位画葡萄的好手,或者加上一句,他的笔墨还不错。这样理解,离真正的徐渭远甚。更重要的是,中国文人画有普遍的担当意识,不是道统式的担当、道德式的担当,而是生命的觉解。徐渭这样说他自己的画:“百年枉作千年调。”唐寅也有类似的观点:“得一日闲无量福,做千年调笑人痴。”—人的生命不过百年,但在这短暂的栖居中,真正的生命觉醒者,要作千年之调,艺术家的画是在作生命永恒的思考。绘画所记录的是人生命的觉解,文人画有一种强烈的“先觉意识”—觉人所未觉者、启人所觉者,正与此有关。比如八大山人,如果我们说他的花鸟只是画得传神,栩栩如生,他的书法水平高,他的笔墨功夫好,这样的观点完全没有触及八大山人花鸟画的核心。在我看来,从严格意义上说,八大山人都不能称为一个花鸟画家,因为他并不是画一朵花就止于一朵花、画一只鸟就止于一只鸟的画家,他画中的很多鸟,几乎和鸟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画真可以说是花非花、鸟非鸟、山非山、水非水,他有另外的表达,有他关于生命真境的追求。他的画表达的是对这混乱人世的思考,一个生命体独临萧瑟西风的深沉感受。停留在“图像”表层看八大,真是全无巴鼻处。

文人画的智慧表达毕竟不同于哲学论文,它不是概念的推理,更不是某种思想的强行贯彻。它是一个情意世界,一种在体验中涌起的关于生命的沉思。文人画的智慧与其说是某种观点的敷衍,倒不如说是建立一种立足于沉思的生命呈现方式,一种融进灵魂觉性活动的独特心理形式。文人画的智慧表达,不是结论,而是过程;不是观念,而是生命;不是定性定义的传递,而是非确定性的呈现。非确定性是文人画的重要特点,它将绘画从前此的确定性中解脱出来。这样就避开了中国哲学所警惕的“语言的困境”(如老子的“言无言”、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慧能的“不立文字”)。

明汪玉引一位托名“有芒氏”的论画语说:“得形体不如得笔法,得笔法不如得气象。”龚贤说:“画家四要:笔法、墨气、丘壑、气韵。先言笔法,再论墨气,更讲丘壑,气韵不可不说,三者得则气韵生矣。”四要中笔和墨,也就是“有芒氏”所说的“笔法”,二人的意思大体相近,强调文人画是通过笔墨创造丘壑(或花鸟等形式),由丘壑体现出独特的气象。笔墨的形式,丘壑的意象,飘忽的气韵,三者是相融为一体的。因此,我们说文人画表达生命的感觉和智慧,其实正是通过这“气象”传达出来的。所谓“气象”,与唐代以来艺术理论中的“境界”含义大体相当,文人画的关键是境界的创造。元代文人画变图像世界为诗意空间—体现宇宙和个体生命精神的境界,创造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境界绘画”的传统。文人画以笔墨—丘壑—气象—智慧的模式,展现其独特的魅力。

本书重视境界的分析,主要因为境界乃是达于思想之途径。画家不是满足于创造一种诗意的氛围,让人们去欣赏外在世界的美,而是在淡尽风烟的世界中,去思考生命之价值。文人画不以美的鉴赏为目点,而以价值意义的追求为根本。智慧的表达是其价值性实现的重要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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