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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株枣树”的表达

 云中上人 2018-12-08

《秋夜》是鲁迅先生创作的一篇深沉隽永,意蕴深刻的散文诗。作品表达了在“五四”后期,思想文化界发生巨大分化,旧势力沉渣泛起的背景下,作者“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孤寂、彷徨和苦闷;以及“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坚忍不拔精神。

文章开头对“两株枣树”的表达就语出不凡,颇见功力:“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看似信手拈来,实乃匠心独运的绝妙好句,与作者下文所要营造的氛围、表达的主题高度契合。在不经意间,就把读者带进了作者着意营造的单调深遂、沉寂肃杀的秋夜图景之中。

不意如此好句,如今却备受非议。某些人将其与全文所营造的氛围割裂开来,直指其为“病句”,“繁复啰嗦”。称用“我的后园墙外有两株枣树”完全可以表达同样的意思。1句话11PK4分句28字,多么简洁明快,完胜!也有人“公正”地说,鲁迅先生是大师,有深厚强大的学识为后盾,所以可以这样写,普通人就要慎重了。

真是这样吗?非也!

鲁迅先生所营造的秋夜,单调、冷清而肃杀,一如作者创作这篇散文诗时的心景。你看,星星着眨“冷眼”,野花洒了“繁霜”,夜游恶鸟的一声惨叫,夜半独自的笑声……,把那秋夜的单调、肃杀、孤寂、诡谲写到了极致,衬托出作者面对新文化运动中的同道“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时的苦闷心境。“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种看似繁复的表达方式,正好为下文进一步营造秋夜那种单调、冷清、肃杀的氛围进行了必要的准备和铺垫。

如此看来,“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实乃心景交融的绝佳好句。表现出鲁迅先生驾驭文字的深厚功力,需有极为深厚的学识基础方能为之。前文提到,有人认为鲁迅先生是大师,学识深厚强大,所以可以这样写,普通人则不行。这是把话说反了。不是大师才“可以这样写”,而是大师“学识深厚强大”,才会有这种驾驭文字的能力,从而写出这种平淡中见功力的绝佳好句!遣词造句对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普通人为文,只要与文章所营造的氛围契合,有利于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情绪,也不妨写出类似平中见奇的句子。并不存在“普通人则不行”禁忌。不过实事求是地说,普通人或许真还想不出这样的好句!——比如我就不行。

反观“我的后园墙外有两株枣树”,则只是普通陈述句,它不过是告诉了人们一个事实,虽然清晰、简洁,但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没有人的情绪,缺乏语言的张力,因而没有感染力。而“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则融入了作者的情感,语句中有了“人”!前苏联作家高尔基说:“文学即人学”。在文学作品中一旦有了“人”,作品就有了生命,有了活力,平面的语言立马就活了起来。鲁迅先生的这种表达方式由于融入了“人”,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所处秋夜的单调乏味,传递出作者作为求索者的内心的孤独和苦闷;与全文所营造的冷峻、单调、肃穆的秋夜意境融为一体。

事实上,鲁迅先生如此表达“两株枣树”,使用的是“陌生化”修辞方法。所谓“陌生化”,就是作者有意识地偏离表达常规,造成语言理解与感受上的陌生感,从而营造出一种新奇的阅读感受,使语言获得足够的张力,从而大大增强表达效果。它包括词语的陌生化和句式的陌生化等手法。

鲁迅先生这里运用的是句式的陌生化。即有意偏离常规的简洁句式,化简为繁,刻意用反复的句式,给人以联想和回味,让读者在不经意间体会到秋夜的孤寂、单调和冷峻。我们读完《秋夜》全文回味,鲁迅先生的这个陌生化句式不是很好地为文章所要表达的宗旨、营造的环境服务了吗?

或许有人会说,“陌生化”理论于1925年才由俄罗斯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鲁迅先生1924年创作《秋夜》时,“陌生化”理论尚未成型,它如何能指导鲁迅的写作?须知,理论是实践的结晶。“陌生化”理论不是在理论家的大脑之中凭空产生,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鲁迅先生以其深厚的学识、文字功底和写作经验,已然先于理论,抵达了“陌生化”实践的彼岸。理论家所做的,无非就是将作家们的写作实践进行了一番理论概括而已。

伟大的鲁迅先生对于我们来说,就像大海一样的存在,宽广而深邃;他这部包括了《秋夜》在内的薄薄的散文诗集《野草》,是中国文学史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其内涵极为深刻丰富。有人说,《野草》包含了鲁迅先生的全部哲学,实在是精当之言。我们所要做的,是竭力发掘这座高品位金矿,而不可浅尝辄止,更不可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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