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埏埴志 | 怀忠墓“内府”铭白釉梅瓶

 闲情偶的 2018-12-13

明 景德镇窑 “内府”铭白釉梅瓶

1987年 南京市中华门外怀忠墓出土 南京市博物馆

1987年,南京市中华门外天顺七年怀忠墓出土一例“内府”铭白釉梅瓶,此瓶高33.2cm,口径6.2cm,足径11.6cm,折口梯颈,鼓肩高抬,下斜腹,收胫外撇,圈足。肩部书“内府”二字。关于此例梅瓶的制作年代,目前尚有争议,南京馆方判断其为宣德制品[1];又有学者依据其墓葬年代,判断为空白期作品。[2]

此瓶造型颇有特色,釉质亦有特点,为半乳浊的卵白色釉。通过对造型、胎釉及铭文特征的比较,笔者认为此瓶应属于洪武早期作品。其中折沿梯形口是比较重要的断代特征。目前所见此类口的使用,主要集中在元代,以青花为主。可举之例甚多,暂录数例,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例元青花云肩花卉行龙梅瓶;上海博物馆元青花转枝牡丹梅瓶;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元青花转枝牡丹梅瓶等等。梅瓶造型不甚统一,高矮宽瘦各异,但皆使用折沿梯形口,足见其在元晚期的流行。

元 景德镇窑 青花云肩花卉行龙梅瓶

北京 故宫博物院

元 景德镇窑 青花转枝牡丹梅瓶

上海博物馆

元 景德镇窑 青花转枝牡丹梅瓶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

入明后,使用折沿梯形口的案例便十分少见。南京明故宫遗址玉带河西侧黄埔广场工地水井中出土一例“赏赐”铭梅瓶,为釉下铁彩[3]。同时出土的还有白瓷爵、碗[4]等物,梅瓶小口高端肩,高挑挺立,足内底有螺旋状弦纹。两只瓷爵,分三棱足、四棱足两式,其中三棱足者制作较精。又一例白釉撇口碗,足端方切,深腹,撇口。此数例无论是造型还是工艺及胎釉特征,皆未脱尽元瓷气质,具有浓厚的明初风格,学界通常将这批瓷器定为洪武制品[5]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赏赐”铭白釉梅瓶

1995年 南京明故宫社稷坛遗址古井内出土 南京博物院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白釉爵杯 二式

1995年 南京明故宫社稷坛遗址古井内出土 南京博物院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白釉撇口碗 一对

1995年 南京明故宫社稷坛遗址古井内出土 南京博物院

而除了这件完整器外,1995年明故宫遗址还出土了一些残例,如仅存下半身的同式梅瓶、一片“赏赐”铭梅瓶标本,另有三个梅瓶底部,23cm的底径,略大于“赏赐”铭梅瓶[6]。这些遗物说明此类梅瓶在明故宫的使用中尚有一定数量,应有相对统一的样式,故应确为洪武制品。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赏赐”铭梅瓶 残片

1995年 南京明故宫遗址出土 南京博物院

另1983年南京靖海侯吴祯墓出土一例白釉梅瓶[7],亦是折沿梯形口。吴祯为明代开国大将,洪武时封为靖海侯,与太祖朱元璋关系密切,洪武十二年去世,葬于南京太平门外岗子村。此例瓶折沿梯形口,丰肩斜腹,足微外撇,器底坚净规整,存垫烧痕迹。制作工艺及胎釉特征接近“赏赐”铭梅瓶,但造型不同,相比下更接近元瓷造型。根据其墓葬时间及造型、制作工艺来判断,应属元末明初制品,而依据“赏赐”铭梅瓶进一步判断,二者时间应相较一致,皆为洪武制品。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白釉梅瓶

1983年南京靖海侯吴祯墓出土 南京市博物馆

怀忠墓所出“内府”铭梅瓶,釉质与前述两例接近,釉色偏青,釉质乳浊,介乎于“枢府釉与甜白釉之间”[8]。造型上,同为折沿梯形口,虽与“赏赐”铭梅瓶造型有区别,但整体线条更接近于吴祯墓梅瓶,介乎于二者之间。制作工艺上也与前述两例相近。

图示三例梅瓶之造型比较

而永乐基本没有见过梯型口的制作,其梅瓶样式虽多,但粗可分为唇口及撇口两式。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地波涛行龙梅瓶

1994年御厂考古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地流云升龙梅瓶

1999年御厂考古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转枝牡丹梅瓶

台北 国立故宫博物院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甜白釉暗刻转枝牡丹梅瓶

台北 国立故宫博物院

宣德及空白期时虽然梯型口再次出现,但大多颈部圆钝,口径弧度较大,且为圆唇,整体风格软厚,几无折角,与元及前述洪武梅瓶的折沿梯形口有很大区别,而更像是从永、宣梅瓶的口部变化而来。

明 宣德 景德镇窑 瓜皮绿波涛行龙梅瓶

1984年珠山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明 宣德 景德镇窑 青花螭龙衔芝梅瓶

1984年珠山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明 宣德 景德镇窑 青釉梅瓶

1993年珠山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明 空白期 景德镇窑 青花高士骑行图梅瓶

1972年广西桂林靖江安肃王墓出土 桂林博物馆

此外,这一类“枢府釉与甜白釉之间”的釉质,亦多见于洪武时期遗存。除却南京明故宫遗址所出之外,安徽凤阳明中都遗址亦常见。接胎痕迹及器底的处理,亦与元青花梅瓶所不同,相较下显得更显精细规范,胎质坚洁。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白釉铁书款大盘

凤阳明中都遗址采集 泓ART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赏赐”铭白釉梅瓶

1995年 南京明故宫社稷坛遗址古井内出土 南京博物院

除了造型特征及胎釉、制作工艺的分析之外,铭文上亦有不同。“内府”铭瓷器首见于元,但此时基本为北方瓷窑制品。景德镇御厂生产“内府”铭器,暂集中见于永乐,根据公开资料,今存两式五例。一式高肩斜腹,唇口,除盖外皆白釉无纹。肩部青花书“内府”铭,用笔厚重,青料鲜浓。白釉较乳浊,但比前述洪武例釉质青润,光泽清明,制作上细腻甚多。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一例[9],源自清宫旧藏,编为故-瓷-012840;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一对,为安宅英一旧藏,编号00704,附有青花缠枝秋葵纹器盖,宝珠式钮;又《收藏家》杂志1998年第二期披露一例私人收藏[10],口部损伤,与前述两馆所藏样式一致。此外据赵光林先生《“内府”铭小考》一文中引述吴英先生所见,在伦敦国泰古玩公司亦存有一例青花“内府”铭梅瓶,但没有更多其他资料,故本文暂未列入统计。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内府”铭白釉梅瓶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内府”铭白釉梅瓶

台北 国立故宫博物院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内府”铭白釉梅瓶

私人收藏

另式为高肩,胫部内收幅度甚大,足部外撇,肩以青花书“内府”铭。北京市海淀区基建考古出土[11],附白釉盖,为目前仅见。其“内府”铭之字体、用料与前述数例皆有不同,造型为典型永乐时期,与阿德比尔清真寺藏永乐青花地波涛龙纹梅瓶[12]及玫茵堂永乐釉里红波涛龙纹梅瓶造型[13]相近。且虽字体有别,然粗大宽肥的书风仍一致。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内府”铭白釉梅瓶

北京海淀区基建考古出土 首都博物馆

@sergio1968摄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青花地波涛龙纹梅瓶

伊朗 阿德比尔清真寺

明 永乐 景德镇窑 釉里红波涛龙纹梅瓶

瑞士 玫茵堂

上述两式五例永乐“内府”铭梅瓶,皆与怀忠墓例有巨大不同,此处着重说明铭文之区别。怀忠墓例“内府”二字,发色灰暗,铁褐明显。用笔干瘦,结体方正,排列紧凑,转折遒劲,字体相较永乐,稍显粗拙。其格式与“赏赐”铭梅瓶一致,干瘦的风格也有接近之处。而景德镇御厂的明代器物于瓶肩书二字铭文的样式,自永乐后就非常少见,“内府”铭则基本不见。

明 景德镇窑 “内府”铭白釉梅瓶

1987年 南京市中华门外怀忠墓出土 南京市博物馆

邹尧摄

洪武的瓷器款识种类丰富,除前述“赏赐”外,亦有“局用”、“官用供器”[14]等铭款。其中“官用供器”为铁料书款,字体风格与怀忠墓例尤为接近。皆干瘦内敛,转折遒劲,且书款相较后朝,笔画粗大,具有明显的早期款识风格,亦可为辅证。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官用供器”铭白釉碗 标本

1994年珠山东门头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

此外,尚有一类青花云龙纹梅瓶,釉色清润,发色青蓝,足端宽硬方切,肩部篆书“春寿”铭款。据公开资料统计,世存四例,公开三例,皆为馆藏器[15]。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一例,带盖,足底火石红明显。

上海博物馆及英国格拉斯哥市布雷尔收藏馆亦各藏一例无盖者。三器造型、纹饰及装饰格式皆一致,为同时期产品。虽制作年代尚有争议,但学界普遍认为不晚于洪武,其亦为竖排二字铭书于肩部。

明 十四世纪 青花“春寿”铭云龙纹梅瓶

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

明 十四世纪 青花“春寿”铭云龙纹梅瓶

上海博物馆

明 十四世纪 青花“春寿”铭云龙纹梅瓶

格拉斯哥 布雷尔收藏馆

综上所述,怀忠墓“内府”铭梅瓶,一则从器物本身出发,胎釉、制作工艺等方面,皆与洪武十二年吴祯墓白釉例及南京明故宫废井内“赏赐”铭例相近,而又与元瓷的制作不同。虽造型有别,但总体风格及口、足特征亦与前述二例一致,应属同时期作品;二则从“内府”铭款出发,其用料、书风、格式及内容亦皆属早期形式,不应晚于永乐。故结合此二者判断,怀忠墓例梅瓶当为洪武作品,无关于宣德或更晚。

今可查得的洪武梅瓶数量甚少,主要是釉里红及青花作品,以南京江宁区宋琥夫妇合葬墓[16]及中华门外铁心桥正统十三年宋铉夫人墓所出两例釉里红松竹梅梅瓶[17]为主流样式。此类口部造型为直短颈外撇口,器身造型也与折沿梯形口类型的梅瓶有别,其制作工艺成熟,青花及釉里红发色典型,且部分纹饰与永乐早期釉里红器接近,故推测为洪武中~后期产品。而本文所讨论的三例梅瓶尚具有相当的元瓷风格,故进一步推测为洪武早期制作。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釉里红三友纹梅瓶

1957年南京宋琥夫妇墓出土 南京博物院

明 洪武 景德镇窑 釉里红三友纹梅瓶

1991年南京宋铉夫妇墓出土 南京市博物馆

怀忠墓虽是天顺七年墓葬,但墓葬时间只能判断器物的下限,对上限的判断仅为参考作用。如前述两例洪武釉里红梅瓶皆为后朝墓葬,即可知洪武瓷器亦可出土于后世墓,怀忠墓出土洪武瓷器不足为奇。关于此类明初“内府”铭瓷器的器物用途,我社前文明 “内府供用”罐浅探曾有相关讨论,此不繁述。

故此,判断怀忠墓所出“内府”铭白釉梅瓶,应属洪武制品。据制作工艺及器物风格进一步推测,应为洪武早期制品。这提早了明代“内府”铭瓷器的出现年代,改变了以往此类器始自永乐的看法,并对洪武官窑瓷器的外赐及流散提供了新的线索,故而弥足珍贵。


注释:

1.张敏、霍华等:《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江苏、上海卷》,P192,图192,科学出版社,2008年。

2.陆鹏亮:《“内府”款梅瓶探考》,《东南文化》,2003年3月。

3.张敏、霍华等:《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江苏、上海卷》,P176,图176,科学出版社,2008年。

4.张浦生、霍华:《一片“彩云”西边来:从铁红“赏赐”铭梅瓶谈起》,《东南文化》,2000年2月。

5.见注4

6.张浦生、霍华:《1995年南京明故宫出土文物研究》,《东南文化》,1997年1月。

7.张敏、霍华等:《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江苏、上海卷》,P172,图172,科学出版社,2008年。

8.见注6

9.黄兰茵等(台):《适于心-明代永乐皇帝的瓷器》,P19,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2017年。

10.陈为政:《秘藏百年重现于世的明永乐内府梅瓶》,《收藏家》,1998年2月。

11.京文:《北京海淀出土罕见“内府”梅瓶》,《中国文物报》,2002年8月。

12.河出书房(日):《世界陶磁全集卷十一·元明篇》,图60,河出书房,1955年。

13.康蕊君(德,Regina Krahl):《玫茵堂珍藏中国陶瓷》,P72~75,图1634,2010年。

14.仇丽芬等(澳门):《启明气象:景德镇御窑博物馆珍藏洪武时期珍品展》,P80~81,图27,澳门特别行政区文化局,2017年。

15.陆明华:《上海博物馆藏品研究大系:明代官窑瓷器》,P80、83,图3-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16.张敏、霍华等:《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江苏、上海卷》,P173,图173,科学出版社,2008年。

17.张敏、霍华等:《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江苏、上海卷》,P174,图174,科学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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