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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谈词——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你读懂了吗?

 Xlfd88 2018-12-19

门外谈词

自序

鲁迅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门外谈文》,是谈文字学的。他年青时曾专门在日本东京的民报社听过章太炎先生讲授《说文解字》。据说,他在文字学方面的造诣也十分深厚。所以,他这个“门外谈文”的说法,实在是自谦。说老实话,《门外谈词》这个题目就是从他那儿抄袭来的。不过,鲁迅先生是自谦,而我却是如假包换的“门外汉”。

中国教育的被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在这些如潮水般的批评声中,我们还是从语文课本上知道了李煜、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秦观、李清照、辛弃疾、陆游这些著名词人的名字。除非一个人对文艺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否则为数不多的二十多册语文教科书就是他的文学史了。我虽然对文艺稍有兴趣,也曾稍稍涉猎文艺书籍,但是具体到诗词歌赋,无论哪个门类,都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的大名,我是早已如雷贯耳了,而且知道很多诸如胡适、朱光潜、傅雷、叶嘉莹等文化大师也对它推崇备至。但是,我读后的感觉却与他们不同,虽然我也很喜欢这部伟大的作品,很佩服王国维先生的治学精神。前不久,我曾写过一小段评价《人间词话》的话,现在不妨抄在下面:

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并非完全“伟大、光荣、正确”,其中确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然而,它之所以能成为一部不朽之作,全因它是由作者独立思考而来,同时又能引起读者的思考。陈寅恪先生称赞王国维先生治学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部《人间词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2016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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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门外谈:王国维先生提出“境界说”。可是,他却没有给“境界”下个定义。什么是有境界,什么是没有境界?对于我们这些门外汉来说,还真弄不明白。

[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门外谈:王国维先生将“境界”分为“造境”与“写境”两大类。可是,我们连什么是“境界”都模糊不清,还怎么去分辨“造境”与“写境”呢?

顾名思义,所谓“造境”大概是虚构的东西;而“写境”则是如实观照的东西。当代曾经流行一时的“报告文学”应是“写境”最典型、最糟糕的代表。说“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让我想起了“文学的真实”这个概念。这是说现实生活中未必真有其事,但是从理论上讲,在现实生活中又有可能会发生。说“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又让我想起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句话。

[三]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门外谈:王国维先生又将“境界”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与“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固然是“有我之境”。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与“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又何尝不是“有我之境”呢?

王国维先生所谓“有我之境”固然是“以我观物”。而他所谓“无我之境”又何尝不是“以我观物”呢?否则,“采菊东篱下”的是谁?“悠然见南山”的又是谁呢?看见“寒波澹澹起”的是谁?看见“白鸟悠悠下”的又是谁呢?只不过,在“有我之境”里,词人是将自己浓郁的感情投射到所要描写的景物上,而在“无我之境”里,诗人则是将自己闲适的感情投射到所要描写的景物上。其实,哪里有什么纯粹的“物我之境”呢?若真是“无我”,那也就既没有“无我之境”的诗也没有“无我之境”的词了。

[四]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门外谈:“无我之境”固然是诗人“于静中得之”。而“有我之境”又何尝不是诗人“于静中得之”呢?也许朱自清先生在《<唐诗三百首>指导大概》一文中的几句话,可作说明:“诗人正在喜怒哀乐的时候,决想不到作诗。必得等到他的情感平静了,他才会吟味那平静了的情感想到作诗,于是乎运思造句,作成他的诗,这才可以供欣赏。要不然,大笑狂号只教人心紧,有什么可欣赏的呢?”

诗人做诗是如此,词人填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五]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门外谈:所谓“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该怎样理解呢?又该如何“遗其关系限制之处”呢?朱光潜先生在《空中楼阁---创造的想象》一文的一段话,正好可以作为注解:

我们所有的意象都不是独立的,都是嵌在整个经验里面的,都是和许多其他意象固结在一起的。比如我昨天在树林里看见一只鸦,同时还看见许多其他事物,如树林、天空、行人等等。如果这些记忆都全盘复现于意识,我就无法单提鸦的意象来应用。好比你只要用一根丝,它裹在一团丝里,要单抽出它而其他的丝也连带地抽出来一样。“分想作用”就是把某一个意象(比如说鸦)和与它相关的许多意象分开而单提出它来。这种分想作用是选择的基础。许多人不能创造艺术就因为没有这副本领。他们常常说:“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他们一想到某一个意象,其余许多平时虽有关系而与本题却不相干的意象都一齐涌上心头来,叫他们无法脱围。小孩子读死书,往往要从头背诵到尾,才想起一篇文章中某一句话来,也就是吃不能“分想”的苦。

这一则与前文第二则相关联,依旧阐述“写境”与“造境”的关系。所谓“写境”是由写实家根据生活真实写出;所谓“造境”是由理想家虚构而来。好的“写境”要高于生活真实;而好的“造境”要以生活真实为基础。总之一句话,“艺术要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

[六]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门外谈:人常常面临两个世界:一个是外部的现实世界,另一个是内部的心理世界。王国维先生所谓“真景物”与“真感情”就是指代这两个世界。

[七]“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门外谈:从修辞方法上来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属于通感,而“云破月来花弄影”则属于拟人。钱锺书先生曾专门著一文来讲解“通感”这种修辞手法,而且文章的名字就叫“通感”。文中说:

……方中通说“闹”字“形容其杏之红”,还不够确切,应当说:“形容其花之盛(繁)”。“闹”字是把事的无声的姿态说成好象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

所谓“拟人”是把事物人格化,将本来不具备人动作和感情的事物写成具有人一样的动作和感情。另外,从云彩缝里露出来的明亮的月亮,容易让人联想到白而胖的女人的脸,而“弄影的花”则容易让人联想到搔首弄姿的女人。所以,“云破月来花弄影”乍一看很美,仔细一品味就难免有些煞风景。

[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门外谈:依照王国维先生此则所说,这四句诗词——“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该都是有境界的。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三》“诗语固忌用巧太过,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雨细著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能胜,唯微风乃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语。”“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是以景写情,用“落日”“大旗”“马鸣”“风萧萧”等意象写出悲凉的气氛。而秦观的这两句词却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境界。

[九]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门外谈:其实,无论是严羽所谓的“兴趣”,还是王世祯所谓的“神韵”,或者是王国维先生所谓的“境界”,虽然名目各异,但是玄妙难懂却都是一样的。或许,这是由诗词本身的特点决定的,也怨不得他们。

不过,王国维先生说“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这样的说法实在武断。无论什么事物,都要经过萌芽、发展、成熟、衰落、消亡的过程。并非北宋以前所有词人所作之词都好得不得了,就像并非凡是晋人的字、唐人的诗都写得好一样。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就有这样一则:

乾隆己卯庚辰间,献县掘得唐张君平墓志,大中七年明经刘伸撰。字画尚可观,文殊鄙俚,余拓示李廉衣前辈,曰:公谓古人事事胜今人,此非唐文耶?天下率以名相耀耳。如核其实,善笔札者必称晋,其时亦必有极拙之字;善吟咏者必称唐,其时亦必有极恶之诗。非晋之厮役皆羲献,唐之屠沽皆李杜也。西子东家,实为一姓;盗跖柳下,乃是同胞。岂能美则俱美,贤则俱贤耶?赏鉴家得一宋砚,虽滑不受墨,亦宝若球图;得一汉印,虽谬不成文,亦珍逾珠璧。问何所取,曰:取其古耳。东坡诗曰:嗜好与俗殊酸咸。斯之谓欤?

而且,即便像苏辛那样的大词人,也不见得所填每首词都好。就像王羲之也并不见得每次都能把字写得好,否则他也不会有后来多次重写《兰亭集序》总不如第一次写得好的遗憾了。

[十]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门外谈:《忆秦娥》大约并非李太白所作,就像《菩萨蛮》并非他所作一样,这且不去说它。毛泽东一生填词,似乎都在竭力学“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个字,尤其是《忆秦娥·娄山关》一阙: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十]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门外谈:《忆秦娥》大约并非李太白所作,就像《菩萨蛮》并非他所作一样,这且不去说它。毛泽东一生填词,似乎都在竭力学“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八个字,尤其是《忆秦娥·娄山关》一阙: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十三]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门外谈:李璟这首《山花子·菡萏香销翠叶残》是以闺中思妇的口吻写出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的好处在于景中含情。词中思妇的憔悴与哀愁都包含其中。王国维先生之所以觉得“大有众芳污秽,美人迟暮之感”,就是因为他透过景物描写看到了思妇的形象。

南唐冯延巳恭维顶头上司李璟说自己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不如对方的“小楼吹彻玉笙寒”,以及北宋王安石激赏“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都没有说明好在哪里。倒是当代文学家废名在一篇名为《随笔》的文章里说道:

最后我想说我喜欢“细雨梦回鸡塞远”这一句词。……同样,梦到鸡塞去了一趟,醒来乃听见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于是就写着细雨梦回鸡塞远,就时间与空间说,细雨与梦回鸡塞也没有因果关系,大约因为窗外细雨,梦回乃有点不相信的神情罢了。是在细雨梦回乃是兴之一体,比“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更为诗中有画,余甚爱此句,亦甚爱南唐中主之词。

[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门外谈:所谓“句秀”“骨秀”“神秀”是说温庭筠在词方面的成就不如韦庄,而韦庄又不如李后主。三人成就不同是因为各自的经历与禀赋不同的缘故。就中以李后主的禀赋最高而经历又最凄惨,故而成就也最高。

[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门外谈:李后主在词方面的成就不仅温韦难以望其项背,就连苏辛也望尘莫及,可说是词中的千古一帝。

[十六]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门外谈:李后主之词以亡国为界线,分为前后两段,而且后段成就远远高于前段。若李后主终其一生都“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其成就绝没有现在这么大。阅世多且深,又不失其赤子之心,是李后主“为词人之长处”。

[十七]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门外谈:将诗人分为“客观之诗人”与“主观之诗人”是不可学的,因为就算是施耐庵与曹雪芹在创作小说时,何尝没有虚构的成分呢?而李后主在填词时,又何尝不以现实生活为根据呢?朱光潜先生也曾对这个问题提出批驳。他在《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创造与情感》一文中曾说道:

一般批评家常欢喜把文艺作品分为“主观的”和“客观的”两类,以为写自己经验的作品是主观的,写旁人的作品是客观的。这种分别其实非常肤浅。凡是主观的作品都必同时是客观的,凡是客观的作品亦必同时是主观的。

李后主从君王沦为阶下囚阅世可谓多矣!若没有这些阅世经历,何以“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呢?

[十八]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门外谈:诗人的大不幸往往成为文学与读者的大幸事。李后主的不幸遭遇成就了一栋雄伟的文学殿堂,让后世无数读者在其中躲风避雨。宋徽宗与李后主遭际相似,甚至比李后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他的禀赋远逊李后主,故而后半生的不幸,只谱成一阙《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固然是宋徽宗“自道生世之戚”。李后主“一旦沦为臣虏”后所填之众词,又何尝不是“自道生世之戚”。王国维先生说“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实在过甚其辞。然而,我们还是要问:是什么原因让王国维先生产生这样的感觉呢?也许,李后主《菩萨蛮》中的那句“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无限”是最好的解释。他的愁恨较众人既多又深,而他手中那支笔又写得出,所以众人心中那点既少又浅的愁恨,在他那些词作面前自然就相形见绌了。因此,王国维先生会才有这样的感觉。

俞平伯先生说王国维《人间词话》上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可作为后主词的评语。我却觉得,也许这句“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无限”作为后主词评语更合适。

[二十]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门外谈:王国维先生说“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那意思是说,冯延巳这句词可以与韦孟两人的这两句诗相媲美。由此也可见出王国维先生对这两句诗的评价之高。而且历来读书人也往往都对这两句诗给予很高的评价。然而,废名先生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还是在那篇名叫《随笔》的文章中提出自己独特的观点道:

中国诗词,我喜爱甚多,不可遍举。但也可以举出一句两句诗来,算是我最喜欢的。我的意思同一般人说的名句不一样,名句不一定表现着作者,只是这个句子写的太好罢了,如韦应物之“流萤度高阁”,孟浩然之“疏雨滴梧桐”,都是古今所称赏的,实在这两句诗别人也可以写,这两句诗非一定要写在韦孟二人的名字下不可。我最喜爱的一句两句诗,诗是真写得好,诗又表现着作诗之人,作者自己大约又并不怎么有意的写得的。我最爱王维的“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因为这两句诗,我常爱故乡,或者因为爱故乡乃爱这春草诗亦未可知,却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者也,未免惆怅而可喜。

[三十六]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门外谈:“叶上初阳干宿雨”和“水面清圆”都是写出水很高的大荷叶;而“一一风荷举”则是写已经绽开的在风中起舞的荷花。“叶上宿雨”状荷叶四围高中间凹之形如在目前;“水面清圆”状荷叶轮廓如在目前;对“清圆”二字,周邦彦似乎情有独钟,又把它们写入《满庭芳·风老莺雏》一词中,说“午阴嘉树清圆”。“一一风荷举”,著一“举”字,荷花头重脚轻之貌可以想见;著一“风”字,荷花起舞之态历历在目;著“一一”二字,可以想见荷花数量众多。王国维先生说“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的是确立。另外,从行文来看,真也可说清丽极矣!

古诗之中,正面描写荷叶与荷花的也颇不少。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从颜色方面来写荷叶与荷花;杜甫《漫兴》“点溪荷叶叠青钱”是写紧贴水面的小荷叶;卢照邻《曲池荷》“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则是写荷香与荷叶。虽然这些诗句都各有擅场,却又都不及周邦彦的词句来的清丽、空灵。

[三十七]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门外谈:无论是诗还是词,和韵比原作要难得多,因为和韵就像踏着前一个人的脚印走路一样,快不得也慢不得,左不得也右不得,必须刚好踏上。而且原作往往是因情生文,和韵却要因文生情。常言道“因情生文易,因文生情难。”因此,和韵的诗词常常比不上原作。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还要看和韵人的天资如何。苏轼就是一个例外。除了这首《水龙吟》词,他还有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诗也比苏辙的原作好。除了苏轼,唐代诗人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也比原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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