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圆缺参差 汉代隶书排列整齐、纵横有序。这是一种最为基本的安排,有如算盘珠子,每一个字都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 蔡邕(汉)《鸿都石经》,亦称《熹平石经》 但汉代张芝的草书,章法的大变化,使整体转化为参差错落之美。《八月帖》,也叫做《秋凉平善帖》。章草,六行,八十字。见于宋刻《淳化阁帖》。字迹高古可爱,冠绝古今。用笔古朴含蓄,圆润健劲,结体大小、曲直、方圆、欹正、长短、浓淡、粗细、虚实、连断随行气的趋势而变,自然流畅,章法纵有列,横无行,是张芝章草的代表作。该帖章草少有夸张形式的“燕尾”,收笔含蓄,大多作点或捺点,或者回钩下连,具有今草气息。 参差错落在晋人手中继续发扬光大,整幅作品犹如一幅你来我往、你进我退、虚实互动、抑扬有致的太极运动场景。改变了每个汉字落入一个方格之内,不论简单到一笔或者多至几十笔,都不得越轨的这样一个局面。书法家显得自由放纵,乘势而下,如出闸之水。唐人张怀瓘赞张芝:“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称之为“一笔书”。 《远宦帖》草法以简约为主,虽间有萦绕,亦简略不繁。两字连属者仅有“省别”“小大”“子亦”“数问”“救命”“足下”六处, 王羲之(晋)《远宦帖》(省别帖) 易遣锋之故,“远”字最后之萦绕,向上回笔处笔锋分岔,正能说明用笔为硬毫,使转、收纵不甚灵便。《远宦帖》其字间隔不大,较为拥密,与《十七帖》中间疏润者不类。字形多向横扁发挥,无一笔纵情直下者。行距颇有余地。整篇气势虽不畅速,但和谐无碍,中无滞阻之处。笔画洒落有致,粗细之间匀净清爽,又不失其古朴之趣,从中甚可体会古人作草并不一味求其潦草恣肆,而是凝重而无阻塞;但全面来看,气充意随,一气呵成,如瀑流之激荡,时有浪花泛起,足可流连其间,领悟寄情其间,遣词造句之含蕴。此帖用笔的来龙去脉交代也非常清晰,体现了王羲之草书线条的丰富性——用笔中的圆转、方折、连带、割断、轻重、提按等对立因素在起笔、收笔、运笔过程中的运用与变化。其次,结构与章法方面的大小错落、左右穿插、上下移位等因素,也增加了字势的运动感,显得虚活灵动,生机盎然。显而易见,这样一来运动速度提高了,字与字之间打破了规定的位置,甚至一笔下来,提按顿转,几个字都连着完成。有如瓜瓞,其蔓不绝。往往写得顺手,情绪和技巧如花蕾一般绽放开来,不能罢手。 《肚疼帖》是传世张旭草书中最为著名的一种。此帖用笔变化莫测,洋洋洒洒一气贯之,但法度严谨。从刻帖中可以看出,写此幅字时是蘸饱一笔一次写数字至墨竭为止,再蘸一笔。这样做可以保持字与字之间的气贯,还可以控制笔的粗细轻重变化,使整幅作品气韵生成,产生“神虬出霄汉,夏云出嵩华”的气势。可以看得出并不是酒后之作,但纵横跌宕,勾连回环,顿挫起伏,有若天纵。此帖草法精熟,用笔以中锋为主,情到深处,八面出锋。通篇体势前缓后急、前密后疏,在抒情写意方面达到了极高的艺术造诣,是一幅作者在特定时空情绪变化的心电图。首行“忽肚痛”三字,以楷法布阵,浓墨重彩,斩钉截铁,表达了病痛突至的强烈反应,及下“不可堪”三字细笔连书至第四行,以典型的狂草笔法和体势,叙写对病因的猜测和服药的想法,忐忑不安之态跃然纸上。后两行,当是腹痛加剧,作者情绪突涨,不断发力,将感情推向高潮,重情重势不重法,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通篇仅三十字六行,一咏三叹,一波三折。这幅作品中大与小错落,粗与细错落, 张旭(唐)《肚疼帖》 释文:忽肚痛不可堪 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冷哉! 颜真卿(唐)《《争座位帖. 释文:清昼攫金之士哉?甚非谓也。君子爱人以礼,不闻姑息,仆射得不深念之乎?真卿窃闻军容之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况乎收东京有殄贼之业,守陕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景仰,岂独有分于仆射哉!加以利衰涂割,恬然于心;固不以一毁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汩其志哉?且 由意象。至“真卿窃闻军容......”句,怒气又添,鼓阵又鸣,心中迭澜再起。笔画益发坚挺,字方意圆,阔大弩张。意浩浩涌之于心、力汩汩而趋之于笔,给人以摧心震撼。然后由“清修梵行,深入佛海”至“能汩其志哉”诸句,则写得一字一境地耳,或正又斜、乍曲复直、跌宕诡奇,构成了独鲁公而能陈的绝妙篇章。然书者不以此为止,更于行间添加数句小字以意足,平地间打破了以往行间均衡,使疏朗的行间顿然增造了密度,给大运作的旋律中陡添了紧密的“复调”。这些小字自由书写如“累石铺阶、既正复斜、随势布形”,表现了鲁公“平中见奇,小中见大”的超凡本领。 郑燮(清)行书录怀素《自叙帖. 郑燮的行书录怀素《自叙帖》笔法中则方圆、曲直、粗细无不毕备,而又妙在以“画法行之”,其章法正斜疏密,错落自然,正如俗话所说的“乱石铺街”“雨夹雪”,可谓形象而生动的比喻。板桥的生花之笔“其颠放殆天授非人力”。其作品奇秀雄逸,正是他狂放不羁的个性流露,使他的书法具有“真气、真意、真趣”。错落在行草书中的运用要比篆、隶、魏、楷广泛得多,不但在一行中出现,而且行与行之间的挥洒与错落遥相呼应。恬淡柔美,流畅飘逸的行书;惊蛇游龙,奔腾洒脱的草书,错落的原则都潜在其中。宋代米南宫《苕溪诗帖》是错落的典范,有的字远离中轴线,造成险绝的结构,形成了米字的左倾特点。 米南宫(宋)《苕溪诗帖. 如第二行“嘩朝”左倾后偏离向右,“来”字干脆摆脱中轴线,移位于一、二行之间偏左,斜而不歪,倾而不倒。 吴镇的《心经》,结字强调险中之稳;章法,则突出密中之疏。例如第二行的最后一个“时”字,“日”部成60度左倾,“寸”部则60度右倾,可谓险矣,但依 吴镇(元)《心经·观自在菩萨》 释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赖“横”的连结和“点”的收笔,整个字形给人的感觉却安稳坚实,故得“静”。第三行“皆空”的结体,都极尽欹侧险绝之势,而最终又以稳实的造型收笔,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性。从章法看,《心经》每行字势繁密,很多字安排在不大的空间中,但字形的大小悬殊特大,用墨的润枯交替,显得错落有致。如第七行“亦复如是,舍利子是”共八字。“如”的字形左右交错,造型奇谲,以下几字全是纵向取势一贯下,字势绵密。尤到空间与时间的保证,这可谓《心经》的一大特色。如“不垢不净”有大片的空间,这样疏者更疏,“净”的字形也得到了尽情的夸张。结字,章法的欹侧错落也正是心灵自运的明证。 从字体的形质和运笔的气势来看,林散之草书《自作诗·太湖东山一首》弱化了中规中矩的书法风格。超出法度,左右张望,连画连字明显增多如“峰”“秀”“有”是笔画相连,以符号替代偏旁。“枫斜”“有人”这两组是字字相连。此外,这幅草书作品的枯笔用得恰到好处。如“特”“地”“来”“枫”“斜”中的缕缕白丝,似断若连,枯中有润,枯湿相生。末行“画”字已呈枯笔,但林老仍坚持连写了“青”字的上半部分,然后再蘸墨续写出“青”字的下半部分“月”,接着又写出“梅”,表现出墨色浓枯的强烈节奏对比。 林散之(当代)《自作诗·太湖东山一首》 千峰竞秀白云开,西坞人家特地来。爱煞晚枫斜照里,有人倚石画青梅。 从“有人倚石画青梅”中,我们还可以清楚地看出,开合有致,提按分明,布白疏朗,行通气顺。为林散之七十年代的精品之作。 张旭的狂草书法作品《古诗四帖》五色笺,凡四十行,一百八十八字。通篇笔画丰满,绝无纤弱浮滑之笔。形体上,有时两个字看起来像一个字,有时一个字看起来却像两个字;有的字,大如橙橘,有的字,又小如核枣,充满了放纵不羁的浪漫气氛。此帖中锋圆转自如,点画凝练浑厚,随节奏变化忽重忽轻;行文酣畅,一驾千里。表象上跌宕起伏,动静交错,满纸如云烟缭绕,实际上是寓恣纵于严谨之中的,此与他学识的渊博,以及点画周到的楷书功力相关联的。书者在瞬间挥洒中 张旭(唐)《古诗四帖·东明九芝盖》 释文:东明九芝盖,北烛五云车。飘鹞(鸟为风)入道景,出没上烟霞。春泉下玉霜(相为留)青鸟向金华,汉帝看桃核,齐侯问棘花。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北阙临丹水,南宫生绛云,龙泥印玉简,大火炼真文。上元风雨散,中天哥吹分。虚架千寻上,(空香万里闻。) 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审美、修养、情绪表现出来。所谓“书如其人”此时表现得最为充分。点画多逆锋起笔,中锋推进。自始至终含蓄圆畅,虽然保持着一股刚健奔放的激情,但仍给人以入规中矩、有条不紊的感觉。它冲破了以往草书横直有一定间隙的程式,虚与实,动与静,起与伏,逆与顺,主与次,枯与湿交织在一起,就局部观看,甚至是杂芜零乱的,但整件协调自然,读后令人荡气回肠。粗观此帖,它错综诡谲的章法给人印象至深。一幅书法作品,笔力再工、字的结构再准,如果谋篇布局不好,缺乏整体美,这篇作品就会让人觉得缺憾;反之,如果谋篇布局得体,错落有致,浑然一体,即使某个具体着笔或有缺失,也会瑕不掩瑜,称得上是上乘之作。《古诗四帖》印证了这些并集中体现了张旭从整体上驾驭圆缺参差的惊人能力,令人叹为观止。不愧为狂草艺术的巅峰之作。今人郭子绪云:《古诗四帖》,可以说是张旭全部生命的结晶,是天才美和自然美的典型,民族艺术的精华,永恒美的象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