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飞讲西游第九十九讲|唐僧取到的经书为什么是5048卷？

《西游记》里，这个"一藏之数"实际上是唐玄宗时期智升的《开元释教录》中汉文“大藏经”的卷数。“大藏经”是佛教典籍的总称，这里指唐玄宗时期中土的汉文佛经，连大乘、带小乘带各种文集、传记，共1076部，合5048卷。

唐代以后，汉文佛教经典当然亡佚了不少，但也不停地有新经典加进来。所以“大藏经”这个卷数不停地在增长。5048这个数字本来就是个普通数字，没有什么可神秘的。但因为出现得比较早，后世一直沿用，当成了一个成数。北宋的《开宝藏》就依据这个数，印了5048卷，尽管后世佛教经典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卷数，只要不是研究佛教文献的，民间仍然愿意说一部大藏经是5048卷，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例如：

• 三藏顶礼，点检经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无《多心经》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 久闻大德，精隐西林，经已看五千四十八卷，月下工夫；卦未卜三百八十四爻，身中門路。（杂剧《太平仙记》）
  

而且，在禅宗的影响下，这个“5048卷”，渐渐用于一种表示佛教经典有千言万语、多得不得了的场合，而一定会用一种极为简单的思路和5048卷对比，例如：

• 佛菩萨语，流布人间，凡五千四十八卷；而一祖西来，直指心源，不立文字。（栟榈集）
• 故八万四千偈，不离于当处；而五千四十八卷，皆作戏于逢场。（李之仪《姑溪居士集》）

这些都是宋代以后人的话，而且还是有名的文人。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核查当时的汉文佛经是多少卷了。例如刚才那个李之仪是北宋末年人，这时《开宝藏》又增入了1580卷。他写文章的时候，总不会真的去核查一下，做这样5048 1580=6620的算术题了。

神秘数字的迷恋

在玉华州，猪八戒、沙和尚说自己兵器的重量，都是“一藏之数”，5048斤，这也是对这个数字的神秘化。有朋友问这个重量有什么深意？答曰恐怕没有什么深意，就是故意选一个神秘数字，使兵器看起来有来历而已。这个梗，比《西游记》再早的古人一样玩，例如嘉靖《常德府志》记一位元朝的和尚名字叫大德（他就叫“大德”，不是高僧大德的通称），沅陵人，有一次登安阳山修道，正好走了5048步。于是就在山顶飞升了。凡是他插锡杖的地方，都成了泉眼（看起来想成仙成佛，必须买一个计步器）。

又比如明代南京祭功臣庙，都要用5048个馒头。从江宁、上元两个县征20担面，祭完了就拿到工部，给工人们分着吃了。这可是政府行为，可见社会各界，都是喜欢凑这种“一藏之数”的。

中国人喜欢凑神秘数字，贫道在上本科的时候，有一次学生会组织活动，一位老师讲古琴，用一种非常神秘的腔调说“古琴是传统文化的精髓，上面圆，下面平，象征天圆地方；琴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古琴的十三个徽，代表十二个月和一个闰月”……此公说得很嗨的时候，贫道举手发言了，说：“老师那也不对呀，阳历碰上闰年就是366天了，农历一年有354天的，有355天的。闰年还有384天的。”此公说：“是平均数，一年平均365天。”贫道说：“那也不对呀，为啥徽位只因有13个就算上闰月，一年的天数就算平均值，月数为啥不算？这不是故意凑的么？”于是这位彻底不爱理我了。

365天和5048卷，其实都是一种神秘数字。这种对神秘数字的依恋，今天也有，但凡结婚，都要10:58分开始。其实提前1小时婚礼，12点整吃饭是合理的，但为什么非得选10:58，也只是求吉利。贫道结婚的时候，正赶上11月3日，一查农历是个十月初一，立即有朋友劝说：“啊呀不得了啊，十月初一是给阴间送寒衣的日子，怎么能结婚？”可除了那天之外，酒店都订满了呀。贫道查了一下黄历，这一年的十月初一还真是‘宜婚娶’！那听谁的呢？于是贫道说：“黄历说了，宜婚娶没问题。另外每月初一好啊，阴历的初一正是日月合朔，太阳和月亮会合的日子，一个月就这么一天。象征阴阳和合，美满幸福……”于是皆大欢喜。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对错，解决办法就是四个字：心安理得。

其实全世界都差不多，牛顿用三棱镜将白光分解了，说是七色光。但后来看网上有文章说，其实就是一个连续光谱而已，分多少色都行。牛顿管它叫七色光，只是对7这个数字比较迷信。这里多扯一句，今天的大家公认比较完善的汉文藏经《大正藏》，计正藏、续藏、图像和总目录共3493部，13520卷。这个数正好又接近孙悟空金箍棒的重量！这仍然是个巧合。以后若有新的西游同人故事，这又是一个潜藏的梗了。

潜藏的丹道知识

然而，在明代人心目中，5048又有新的含义。

明代人讲采补的，把女孩的初潮看得很神秘，认为这是采补的大药。而如果按一年360天算（其实是365天，这里只是为了让一年的天数也神秘化）。14岁的少女正好是5040天，这和“一藏之数”又很接近。所以，干脆给它凑上那个神秘数。例如：

• 红铅亦名先天梅子五钱，此室女初次经血，扣算女子年岁，凡五千四十八日，即女子天癸将至之日，须预备锡铅候取，以茯苓末收渗晒干。或以丝绵渗取，用乌梅煎汤。

在明朝人看来，这种东西又叫“白虎首经”，是可以吃的珍贵补品……收渗晒干……丝绵渗取……乌梅煎汤……

其实怎么可能所有少女都是5048天来初潮？这只是一种迷信。

内丹家借用了这个“白虎首经”概念，来比喻体内一种铅汞相交的状态。例如张伯端“白虎首经至宝，华池神水真金”，托名吕洞宾的《真经歌》：

• 说真经，笑盈盈。西川涧底产黄金。五千四十归黄道，正合一部大藏文。
  

明代孙绪的《沙溪集》有这么一段话，也可以参考：

• 藏经至于五千四十八卷，喻五千四十八日金经发见之时也。《度人经》注“度人须用真经度，若问真经癸是铅”是也。释氏相传：唐僧不空取经西天，西天者，金方也。金经所自出也。经来白马寺，意马也。其曰孙行者，心猿也。这回打个翻筋斗者，邪心外驰也；用咒拘之者，用慧剑止之，所谓万里之妖一电光也。诸魔女障碍阻敌，临期取经采药，魔情纷起也；皆凭行者驱敌，悉由心所制也。白马驮经，行者敌魔，炼丹采药，全由心意也。
  

至于为什么这样作比，因为这事太隐晦，贫道翻了许多资料，也看不出原因。总之内丹家认为，经过5048天的修炼，可以“金经发见”，“天心复现”，获得“华池神水”。至于具体是什么，没有炼过，不能从字面上乱猜。但有一点可以注意的，就是内丹术里说的年月日时，和我们平时说的年月日时是不一样的。它所说的5048天，只是概念上的天数，未必是实际上的天数。我们只要理解为内丹家喜欢的一种神秘数字，就可以了！

本文作者：李天飞：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现任中华书局文学室编辑。喜欢写好玩的文章，做好玩的学问。有《西游记》校注（中华书局2014年），也喜欢诗词、书法。发表有文学、经学、书法相关领域论文及书评、随笔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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