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阳与君相二火

2018/12/28（关键词：营卫  少阳主膜  气海  戊癸化火  桂枝汤证  敦复汤  理饮汤）
巨阳与太阳同义，为太阳经之别名。巨，大也。然太阳就是太阳，又何若之“巨阳”？原来“阳经为阴经之表，而太阳经又为表中之表，其经之大都会在背，而实则为周身之外廓，周身之营血卫气皆赖其卫护保合，且具有充分之热力，为营卫御外感之内侵，是以《内经》名之为巨阳。”（《医学衷中参西录》）故巨阳经气皆阳，为诸阳之会，为诸阳主气也。
而巨阳又为何“具有充分之热力”？“推原其热力之由来，不外君相二火。君火生于心之血脉，与肺相循环，而散热于胸中大气（一名宗气），以外通于营卫，此如日丽中天，有阳光下济之热也，是以其经名为太阳。相火生于肾中命门，肾原属水，中藏相火，其水火蒸热之气，由膀胱连三焦之脂膜以透达于身之外表，此犹地心水火之气（地中心有水火之气），应春令上透地面以生热也，为其热力发于水中，故太阳之经又名太阳寒水之经也。为太阳经之热力生于君相二火，是以其经不但以膀胱为府，而亦以胸中为府（经者，气血流通之处也。人之脏腑与某经相通，即为某经之府，其流通之气血原由府发出，而外感之内侵则多以府为归宿），观《伤寒论》陷胸诸汤丸及泻心诸汤，皆列于太阳篇中可知也。”（《医学衷中参西录》）
由是知，人之营卫皆在太阳部位，卫主皮毛，皮毛之内有白膜一层，名为腠理，腠理之内遍布血管即营也。因少阳主膜，又少阳之手足二经一脉贯通（其它手足同名经则各有界限），自手至足，自足至手，其气化流行毫无滞碍，故三焦（下为包肾络肠之膜，上为包脾连胃之膜，再上为膈膜及连络心肺之膜，此为上、中、下三焦）之君相二火可通过手少阳经（肥肉、瘦肉间之膜与皮内腠理之膜）转于皮腠太阳部，胆腑所藏相火可通过足少阳经（胁下板膈之膜。胆皮亦膜体）达手少阳经，而后与太阳经相并。此亦谓人身之膜发源于命门，人身之相火生于命门（相火初起于命门时，原是一缕生发之气，息息上达以流行于周身，与周身之经络相磨相荡而生热），人身之君火根于命门（坎中之阳，火之根也。坎阳升则上交离位而化火，火升于水，是以癸水化气于丁火），人体之脏腑组织器官间的网膜、脂膜皆成水火之通路者也。若以相火从肾中命门温气化为肝中生意， 循肝经（足厥阴）上行至胸， 又循同名手厥阴心包经而交于手少阳经论， 则手厥阴心包络之火亦为相火。此乃足少阳以甲木（甲为胆）化气于手少阳（少阳虽有手足之别，而实以足少阳经为主），手少阳从手走头， 到人体巅顶与百会穴相会，相火升极则代君火主令，从而助君火得明而清静无为（人之元神在心（元神藏于脑而出于心），喜清静无为）。“君火以明， 相火以位”， 一有为，一无为；“君火”无为则可御有为，“相火” 有为则可助无为。一火而两名， 一气而三经（手少阳三焦经、 手厥阴心包经、 手少阴心经） ， 在六气占三分之一， 在十二正经占四分之一， 此皆因君火所在之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是也。是以肝可代元气布化（为肾行气），心包可“代心受邪”，少阳三焦可总领五脏六腑、营卫经络及内外左右上下之气（因由膈膜而下连两胁为护板油之膜，又由膈膜而外出为人身肥肉、瘦肉中间之膜，又外为皮内腠理之膜，故手足少阳可并为一经）……可谓一腔气化也。既是气化，所以网油之路有水火（有水必有火），此谓根蒂在命门，上中下三部一团火也。此亦所以君相二火遍布膜原皮毛（巨阳）矣。
“凡动皆属火”（朱丹溪）。故人若卫气充盛，可予火予热于巨阳而为周身之外围。有了这个外围，其人即便受风也不能深入（此受风不可名为中风），若因受风而汗闭不出，亦会迨其卫阳流通其风自去，原可不药而愈。而人若卫气虚弱，则不能护卫其营分，外感之风直透卫而入营，其营便为风邪所伤，因乏卫之保护，是以易于出汗。此乃桂枝汤所主之证。其发热者，因营分中之微血管原有自心君传来之热，而有风以扰之则更激发其热也。其恶风者，因卫阳虚无御风之力，而病之起点又由于风也。推原其卫阳不能护卫之故，实由于胸中大气之虚损。大气虚者，一般因其营卫不能护卫于外而汗出淋漓（虚汗），故服桂枝汤者当啜热粥，此不惟助药力使其速于出汗（凉汗，谷精之汗），实兼欲助胸中大气以固营卫之本源也。大气原赖水谷之培养，张锡纯的治桂枝汤证便方更突出了这一点。方为：生山药细末两半（1两＝10钱＝30或46克）或一两，凉水调和煮成稀粥一碗，加白糖令适口，以之送服阿司匹林片适量（其性清凉透表，少少用之可发周身凉汗），得汗即愈。山药富有蛋白质，人皆知其为补肾、润肺之品，而实具有人参性质，能培养全身气化，兼能固摄全身气化，服之能补助胸中大气，使卫阳外护之力顿强。有服阿司匹林不能得汗者，其人必素有蕴寒并脉迟，故服阿司匹林之性凉表药必不能得汗。但若煎生姜汤送服，其内蕴之寒得姜之辛温透表，与阿司匹林相济必能得汗，且屡用屡效。
相火为水中之元阳，属阴中之火，生于下焦，而游行于中焦、上焦。故下焦元气虚惫，相火衰微则致肾弱不能作强，脾弱不能健运，或腰膝酸疼，或黎明泄泻等。故凡欲补相火者，须兼补肾中元气（此“补”乃敛乃固摄也，因药食不能直补元气。如何补元气？见本馆藏之《张锡纯的“元气诠”》），元气旺则流行于周身必速，磨荡于经络者必加力，而相火之热力也会因之而增。张锡纯拟“敦复汤”（野台参四钱，乌附子三钱，生山药五钱，补骨脂（炒捣）四钱，核桃仁三钱，萸肉（去净核）四钱，茯苓钱半，生鸡内金（捣细）钱半），则为补相火之专方，此可治一切虚寒诸证。方中以人参为君，与萸肉、茯苓并用，借其收敛下行之力，能大补肾中元气，元气既旺，相火自生。又用乌附子、补骨脂之大热纯阳，直达下焦，以助相火之热力，核桃仁之温润多脂，峻补肾脏，以厚相火之基址。且附子与人参同用名“参附汤”，为回元阳之神丹；补骨脂与核桃仁并用名“青蛾丸”，为助相火之妙品（核桃仁属木，补骨脂属火，有木生火之妙）。又重用生山药者，是取其汁浆稠黏能滋下焦真阴（真阴（后天）是指脏腑经气、属火，主收藏，真阳是指元气（先天），属水，主运化；真阳（元气）向真阴（脏腑）提供运化水谷的动力，真阴（脏腑）利用动力将摄入的饮食运化为水谷精微（戊癸化火，火土气消则精微成）），取其气味甘温能固下焦气化，以防药性太热而于下焦真阴久而有碍也。至于鸡内金，其健运脾胃之力既能流通补药之滞，其收涩膀胱之力又能逗留热药之性也。对其肠中热力不足，传送失职而致泄泻者，还可用《金匮》肾气丸加补骨脂、小茴香以补助其下焦之阳。此加味方中桂、附之热力原直趋下焦，而小茴香善温奇经脉络，奇经原与气海相绕护也；补骨脂之热力原能补下焦真阳（先天肾气、后天脾胃之气结合在一起的混元一气，亦称阳气或元气），而又能补益骨中之脂，俾骨髓充足，督脉强盛，命门之火自旺矣。
人身之热力虽责重于相火（生育以相火为主），但君火之热力却较相火尤胜（消化以君火为主）。君火发于心中，为阳中之火，其热下济大能温暖脾胃，助其消化之力，此火一衰，脾胃消化之力顿减。故君火虚者，其人多廉于饮食，寒饮留滞为恙。但投以辛热升补之剂可随手奏效。张锡纯拟“理饮汤”为治是病的方（于术四钱，干姜五钱，桂枝尖二钱，炙甘草二钱，茯苓片二钱，生杭芍二钱，橘红钱半，川厚朴钱半。服数剂后，饮虽开通，而气分若不足者，酌加生黄耆数钱），此方亦是桂枝汤变方，心肺阳虚致饮邪者，皆可试用（彼谓心脏恶热，用药惟宜寒凉者，犹是一偏之论）。对胃中热力不足，其饮食消化不良并多生寒痰者，用《金匮》苓桂术甘汤加干姜、厚朴，甚至加黄耆以补助上焦之阳，亦可。张锡纯用此加味方治愈了近三十年寒饮结胸患者。方中桂枝、干姜并用，善补少阴君火；而桂枝、黄耆并用则又善补少阳相火（即胆中寄生之相火）。由此可见，因人之资禀不齐，心脏虽多恶热，但亦有宜温补者。那么肾脏多恶寒，是否亦有宜凉泻者？对此张锡纯亦有治案：“曾治一人，年二十余，嗜睡无节，即动作饮食之时，亦忽然昏倒鼾睡。诊其脉两尺洪滑有力，知其肾经实而且热也。遂用黄柏、知母各八钱，茯苓、泽泻各四钱，数剂而愈。”此嗜睡应该是肾阳（相火）不足，水湿内滞，实火内盛等阻蔽清阳所致。“阳气盛则嗔目，阴气盛则瞑目”（《灵枢·寒热病》），即是说阴盛阳衰可致贪睡，故此治当泻实（凉泻）。是知温补还是凉泻，是在临证时细心与之体察，不可拘于成见也。就其旺衰而言，若君火旺而相火衰者，其人仍能多饮、多食可享大寿。故君火之热力，关于人身者甚大也。
张锡纯认为，人身气海有两个，一个在脐下（以身长之中点叫中宫、丹田，亦叫下丹田、气海），一个在膈上（中丹田）。脐下为先天（藏先天之气），全身之生机皆在下（以脐呼吸），故先天之君相二火在下；膈上为后天（藏后天之气），全身之生理功用多在上（以肺呼吸），故后天之君相二火在上。是以《内经》论六气只有少阳相火，而未尝言命门相火。所谓先天，即未生之前阴施阳受，胚胎之结先成一点水珠（天一生水。真水者，真火之所生），继则其中渐有动气，此乃脐下气海，而丹田之元阳即发生于其中（元阳是火，地二生火。真火者，真水之所生）。迨至元阳充足，先生督任，再生命门，然后命门生火而与丹田元阳一气贯通（是为辅佐）。所谓后天，则是既生以后的生命功能现象。后天生命之根在呼吸，而呼吸一样能镇摄全身之气化，尤呼气为补也。又胆与心虽一在膈上，一在膈下，但上下一系相连，其气化亦可相助为理。而胆肾之关系乃水火之功用，最要在腐熟水谷，消化饮食（肠胃乃一）。“方书但谓命门之火能化食，而不知脐下气海，居于大小肠环绕之中，其热力实与大小肠息息相通，故丹田之元阳尤能化食。然此元阳与命门之火所化者，肠中之食也。至胃中之食，则又赖上焦之心火，中焦之胆火化之。盖心为太阳之火，如日丽中天，照临下土，而胃中之水谷遂可藉其热力以熟腐。至于胆居中焦，上则近胃，下则近肠，其汁甚苦纯为火味，其气入胃既能助其宣通下行（胃气以息息下行为顺，木能疏土，故善宣通之），其汁入肠更能助其化生精液（即西人所谓乳糜）。”（《医学衷中参西录》）然肾藏之精（癸水）上与阳明（阳明胃，戊土）相合，戊癸合而化火，则是最要之最要，此可粗中化精，火土之气消，水谷之精微复生。此精便是先后天互相滋生所成（能助敛元气而补肾之先天）。此精受伤，则不能复与阳明合化而使之饮食，是谓精气之生原并绝，其寿命可立而倾也。“故先天之本在肾（即真阳之寄处），后天之本在脾（即水谷之寄处），水谷之精气，与先天之真气，相依而行，周流上下四旁，真是无微不照者也。”（《医理真传·卷二首语》）所谓互相生长之道旋转如环，此才是生机生理之本也。太阳之气主表，少阴之气（君火、相火）主内，少阳之气主内外之宣通枢转（脉始于足少阴肾，主于手少阴心，生于足阳明胃），此又令生机生理不孤矣。
肾本水脏， 相火居之，心火根之，肺气纳之，谷精藏之，元气镇（敛）之（人之元气在肾）……故称水火之宅。诚心肾相交（无为而为），则元气可生，生机可立；胃（中土脾胃）肾相交（有为而为），则精微可成，生理可造。此造化生成之妙也。然先天不交后天，则先天不长；后天不交先天，则后天不化。此先后二天必昼夜交，而后可生生不息也。又先天寓后天之中，后天凡精凡气盛，则先天之元气必盛（后天可敛先天）；先天之元气盛，则巨阳与君相二火也必盛。而决生死者，则决定于巨阳与君相二火护身与否也。故养心护肾，敛神保精，乃生之本、寿之要也。

附：君、相二火解（郑钦安）
​按君火，凡火也；相火，真火也。凡火即心，真火即肾中之阳。凡火居上以统乎阳，阳重而阴轻也，故居上为用（离卦二阳爻是也）；真火居下以统乎阴，阴重而阳轻也，故居下为体（坎卦一阳爻也）。二火虽分，其实一气（离卦二阳爻，坎卦一阳爻，合之而成乾。人活一口气，即此乾元之气也。因乾分一气落于坤宫，遂变出后天世界，此君、相二火之由来），诚阴阳之主宰也。
如上之君火弱，即不能统上身之关窍精血，则清涕、口沫、目泪、漏睛、鼻齿出血，诸症作矣。如下之相火弱，即不能统下身之关窍精血，则遗尿、滑精、女子带下、二便不禁，诸症作矣。顾二火不可分，而二火亦不胜合，所以一往一来，化生中气（二火皆能生土，上者生凡土，即胃，下者生真土，即脾。二火化生中土，先后互相赖焉），遂分二气为三气也（故曰三元，又曰三焦。经云：“无先天而后天不立，无后天而先天亦不生”，此先后三元之实义也）。如中宫不得二火之往来薰蒸，即不能腐熟谷水，则完谷不化，痰湿痞满诸症作矣（上中下三部，可见是一团火也）。如上下二火俱不足，则在上者，有反下趋之症，如心病移于小肠，肺病移于大肠是也；在下者，有反上腾之病，如虚火牙疼，咳血喘促，面目浮肿，喉痹之类是也。其中尤有至要者，有阴气上腾而真火不与之上腾者，有阴气上腾而真火即与之上腾者，此处便要留心。若上脱之机关已露，其脉浮空，气喘促，尚未见面赤、身热、汗出者，此阴气上腾，而真火尚未与之俱腾也。若见面赤、身热、汗出者，此阴气上腾，而真火亦与之俱腾矣。病至此际，真欲脱也。凡见阴气上腾诸症，不必延至脱时，而始用回阳，务见机于早，即以回阳镇纳诸方投之，万不致酿成脱症之候矣。亦有阳气下趋而君火未与之下趋者，有阳气下趋而君火即与之下趋者，此际不可玩忽。若下脱之机关已具，其脉细微欲绝，二便血下如注，或下利清谷益甚，四肢虽冷，尚觉未寒，二便之间，尚能禁者，此阳气下趋，而君火尚未与之俱趋也。若四肢寒甚，二便利甚，不自禁者，此阳气下趋，而君火亦与之俱趋也，病至此际，真欲脱也。凡见阳气下趋诸症，不必定要见以上病情，而始用逆挽，务审机于先，即以逆挽益气之法救之，自可免脱症之祸矣。盖从下而竭于上者，为脱阳（坎中之阳，天体也，故脱从上），从上而竭于下者，为脱阴（离中之阴，地体也，故脱从下）。阳欲脱者，补阴以留之，如独参汤是也。阴欲脱者，补阳以挽之，如回阳饮是也。亦有阳欲脱者，不必养阴，阴盛而阳即灭。阴欲脱者，不必补阳，阳旺而阴立消，此皆阴阳之变也。学者务要细心体会，便得一元分合之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