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二十年前,寻常百姓极少有人去饭店订年夜饭的。可如今,许多人都觉得在家里做年夜饭太麻烦,太累,何苦呢?然而在以前,刚进了腊月门儿,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谋划整个正月怎么过、吃什么。即便是在夏天、秋天,“半夜里摸帽子——早着哩”,有些家庭主妇们就已经开始有了过年的一些“预备”了,比如说,把当时限量的肉票、油票等,一点一点地积攒下来,准备过年的时候用,好让一家人过一个欢乐且阔绰的年。在当年,欢乐和阔绰是近义词。总而言之,在当年,人们完全没有去饭店订年夜饭的打算,没有将大厨请到家来做年夜饭的“想象力”,更没有一家人春节出国旅游的浪漫策划。而今在文学界很多人都在推崇想象力,须知,想象力也是受时代局限的。 今年元旦的时候,我这个当哥哥的请孩子的小姑(她一直单身嘛)去饭店一块吃了个饭。元旦也是年嘛,我多要了几个菜。兄妹俩一边吃一边聊小时候过年的情况,说那时候过年要是能吃个酸菜炖肉,吃上炒菜,而且是随便吃,不仅觉得好吃,而且很幸福。不能想啊,一想现在还馋呢。 记得快过年的时候,家里要准备许多“年嚼果”,油、面、肉就不用说了,还得有鱼、鸡、鸡蛋、酒(这些在当时都是限量供应的),以平时老妈攒的那些肉票、油票,我们过一个有模有样的年没问题。同时还要准备些细菜。现在想想,这都有点滑稽,可当年却是活生生的现实。如准备新鲜的西红柿啊,西红柿可以炒鸡蛋嘛,还有蒜苗,蒜苗可以炒肉嘛,黄瓜可以做我们东北人爱吃的炒肉拉皮儿呀,等等。当时这些菜在坊面被称为细菜。搞细菜可不容易,细菜也是限量供应的。好在那时候我是车队的司机,经常给食堂拉活儿,和食堂管理员的关系很好,搞点细菜比较方便。一次我的初中同学找到我,他知道我有这方面的关系,于是我就跟那个管理员说了,管理员说,让他来吧。于是我就把老同学领到了我们食堂的菜库。老同学进去一看,一库的蔬菜,灿然锦色,目不暇给。老同学说的第一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哇,这不是到了太阳山了吗? 在饭店我给老妹讲这些事的时候,老妹也笑得不行。 其实,兄妹俩点的这些菜根本吃不了,老妹一个人过,我就让她全部带回去,省得她明天做饭了。饭店的那位服务员是年近半百的妇女,她一边给我们打包一边就着我的话题往下说。她说,这位大哥说得对呀,过去过年,年夜饭做十几个菜,甚至二十几个菜,我记得主要的菜有小鸡儿炖蘑菇、炖肘子、酸菜炖肉、红烧鱼(年年有余嘛),其他都是一些毛菜,像蒜薹炒肉、蒜苗炒肉、辣椒炒肉、芹菜炒肉、西红柿炒鸡蛋、炸花生米、炸虾片,花花绿绿一大桌子,感觉就是为了凑数似的。可这么多菜能吃得了吗?根本吃不了,怎么办呢?从大年初一开始,一家人几乎上顿接下顿吃这些剩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一想,这是何苦呢?现吃现做,或者干脆到饭店,吃完就走了,就像你们兄妹俩这样,多省事儿啊。可那个时候,家家的日子都紧巴巴的,都穷啊。然后,她对我妹妹说,你看,你哥还特意给你点了饺子,按说,这么多菜还吃什么饺子呀?要碗大米饭不就完了吗?或者面条。可你哥讲话了,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呢。是,过元旦不一定非得吃饺子,不像过春节。春节那必须得吃饺子,不但吃饺子,还要往饺子里放点钱啊、枣啊、糖啊,一想也真是挺有意思的。接着她又感慨地说,你看你有哥多好啊。说着,眼圈儿竟红了起来。 的确,虽说过去的日子是苦一点,但是并不意味着寻常百姓家过得凄凉、过得萧条,还是挺充实、挺愉快的。尤其是准备“年”的那个过程,特幸福,特亢奋,特激动,特期待。其实,小孩子一进腊月门儿就开始盼着过年了,为什么要过年呀?过年能吃好的穿好的,而且大人也不训斥孩子了。 是啊,大人孩子苦了一年了,一年到头怎么也得弄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无论怎么说,过年了嘛。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含着期望,期望明年能有一个好的开始,日子会过得比今年更好一点。这种梦想庄重得近乎于一种宗教了。 前不久我问我的孩子,快过年了,有什么想法没有?孩子反问道,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我说,我是想问你们想吃什么。孩子说,老爸,您也太好玩了,平常吃的跟过年吃的有区别吗? 是啊,没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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