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时,有一次开会,发生过一次激烈的辩论。
提出问题的,是丞相公孙弘。
此人年轻时在县里混过狱吏,后来被撸了,为了生计,养过猪。
四十岁上,听说朝廷又要统战知识分子了,就开始读古书。
据说通《春秋》。
公孙弘起步晚,进步快,六十岁上,得以同武帝聊了聊。
武帝喜欢他会说话,觉得他能一边颂圣,一边讲大道理,很多事上都能“缘饰以儒术”,把两者结合得很自然,好看,就不断用他。
公孙弘就渐渐起来了。
在干部问题上,武帝确实不拘一格,放得开。
他有自己的哲学:
下面人多,错了再换,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不知怎么,公孙弘突然和弓弩较上劲了。
他建议朝廷立法,宣布“民不得挟弓弩”。
理由是,弓弩不讲政治,没有立场,到了坏人手里,也照样发挥作用。
而且杀伤力大,威慑力强。
“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
官兵不敢上前,就不能当场格杀坏人,坏人当然就跑了。
“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
公孙弘认为,这么一弄,盗贼们就会发现,拿着弓弩做买卖,很划算,“害寡而利多”。
公孙弘痛心疾首,“此盗贼所以蕃也”,事件越来越多,不利长治,有碍观瞻。
所以,禁之便。
禁了,坏人就只好“执短兵”了。
公孙弘摆出一副实战经验丰富的样子,分析说,“短兵接则众者胜”,我们可以集中兵力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坏人再多,还能多过官兵?
如此一来,就没人敢搞事对抗了。
说完,他就趴到地上,请武帝指示当否。
这叫伏乞圣裁。
武帝笑了。
武帝说,你考虑得很细致,朕想到的,你从来不拖,朕没想到的,你替朕想了,朕很满意,但这是朝廷议政,不是请客吃饭,朕不搞一言堂,还是先集思广益吧。
武帝让其他高干也说说。
“上下其议。”
出乎公孙弘的意料,居然有人反对。
反对最激烈的,是一个叫吾丘寿王的人。
他当时官拜光禄大夫,侍中,在武帝身边也能说上话。
寿王知道武帝有时候很喜欢下面人也能“意豁如”一点,因为这样会让廷议生动活泼些,总严肃紧张,太乏味。
于是,他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说这事扯淡了。
武帝大悦,说,哦?哪里扯了?
寿王说,兵器是好东西呀,有事时可以办事,没事时可以防身,这世上还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多,手里有了兵器,立刻就想搞事情的,毕竟是少数。
所以,禁了,反而不便。
为什么呢?
因为你禁了,想搞事情的人,还是会搞,怎么也要搞,他们本来就不在乎你禁不禁、禁什么。
比如,朝廷早有法令,明确禁止当盗贼,但还不是有人要去当?
但你禁了,那些良民就麻烦了。
他们明明只是想防身,却担心犯了朝廷的法度,这感觉很难受啊。
吾丘寿王朝公孙弘一笑,说下面干工作就是这样,“邪人”想干的事,你管不了,管人也不听,你能管的,肯听你管的,都是“良民”。
所以,别考虑得那么“细致”。
禁弓弩这个,纯粹就是没事找事,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
公孙弘也笑,说这个民良不良,都是教化出来的,不教化他们,要我们干嘛?
意思是,得“细致”。
吾丘寿王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侍中嘛,陛下身边混事,原是要有点“有恃无恐”的。
吾丘寿王说,别扯教化,别扯教化,都懂教化,陛下最懂,陛下当初让我跟那董仲舒学过的,我也是搞《春秋》的。
寿王的意思是,现在正提“独尊儒术”,涉及到制度建设和汉家故事,这是最大的观瞻。
而儒者是很讲“射”的,禁了弓弩,怎么教化群众“习行其礼”?
寿王朝上一颂,说如果真是禁之便的话,陛下早就让你禁了。
所以,还是不便,“大不便”。
寿王辩完,武帝大悦。
武帝说,都是为了天下,不着急做结论,再议两天。
当然,这就是结论了。
公孙弘的建议被否。
这场辩论其实也没改变太多东西,但吾丘寿王有一句话,却很老实。
他说,“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材,兴学官”,办了这么多实事,出了这么多好政策,群众纷纷向风沐化,这就是大局很好,可为什么“盗贼犹有”呢?
恐怕还是吏治出了问题。
“郡国两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
这就是很老实,当然也是很聪明的表态。
“庶人不议斋”随笔,读汉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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