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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如果要编一本有关姑苏的诗选”。我读的诗书太少，更没有下过苏州。只是常常枕着江南入梦。如果要编的话，我想从“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开始。这个头开得好，一上来就请君入瓮，诓你到苏州来小住几日，随便挑一家小客栈就可以枕河而居。卸下满是诗书的行李，喝一碗莲子羹润润喉，然后翻开诗集，大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对着河里的月光吟诵…… 最想读的是：“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如此清新的句子，就好比几个苏州的老大妈在拉家常，向人夸耀她们家媳妇的好处。这好处说白了就是水多，可她偏不说水多，却说闲地少、小桥多，就连那大街上也全都是悠悠的水巷。于是你忍不住噌地从窗台上跳下去，驾一叶扁舟逛苏州的夜市去了。宁可把诗书全卖光，也要换来几根菱藕和一船绮罗，满载而归。归去后，最难忘的，还是“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作诗者谁？杜旬鹤，唐末一介小诗人，自称“天地最穷人”，终身忙于政事，却能在俺的姑苏诗社里高坐头把交椅，而那些赫赫有名的诗词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李杜苏辛们，请来寒社坐一坐吧！ 第一位要来的就是诗仙李白，这位老大是个酒鬼，世俗的良辰美景是不会入他的醉眼的，他要找古人喝酒。“吴宫花草埋幽径”，只见他醉眼朦胧地游荡在旧苑荒台之中，四处搜寻历史的酒气：“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我都有点怀疑李白就是那只在姑苏台上饱受吴宫美酒熏陶的乌鸦投胎转世，所以才会如此苦苦地寻觅着吴宫里的老酒，而且对细节竟也如此了然于心：“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王。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 杜甫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壮游吴越数年，自然到过苏州，惜未留下片言只语。姑苏只是这个民族的后花园，老杜是注定要在前厅大堂上拔剑击柱扼腕长叹的，历史绝不允许他有机会回到这个后院来歇息片刻，只留下了一句“门泊东吴万里船”让后人浮想联翩。 苏东坡也是来过苏州的：“一年三度过苏台，清尊长是开。佳人相问苦相猜：这回来不来？ 情未尽，老先催。人生真可咍。他年桃李阿谁栽？刘郎双鬓衰。”尽管一年来了三次，当佳人问他还来不来的时候，他却很悲观，“情未尽，老先催”。当时是熙宁六年（1073年），他才38岁，竟然也服老了，怪哉。 但苏东坡毕竟还是豪爽之人。大约二十年后，他送别一位去苏州的朋友时写了一首《青玉案》：“三年枕上吴中路，遗黄犬，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啸渡，莫惊鸳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老而弥坚啊，三年吴中之梦竟也做得如此豪迈不羁，居然还要委托一条老狗代他重游苏州替他圆梦，真是旷达。 不知道苏东坡是否读过比他稍大一些的苏舜钦在苏州沧浪亭里写的诗，那应该是一些与他性情相投的小诗： “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欲暖弄微晴。帘虚日薄花竹静，时有乳鸠相对鸣。”（《初晴游沧浪亭》） “花枝低敧草色齐，不可骑入步足宜。 时时携酒只独往，醉倒唯有春风知。”（《独步游沧浪亭》） “瑟瑟清波见细鳞，浮沉追逐巧相亲。我嗟不及群鱼乐，虚做人间半世人。” （《沧浪观鱼》） 苏东坡是有宋以来文坛第一人，也许不大看得上这些小巧的绝句，但如此幽雅的居所可以枕波邀月度残年，自然是他晚年的梦想。想想他经历了多少次放逐，更何况还有那次九死一生的乌台诗案。读书人越是饱受摧残，就越需要一个安静幽雅的园子来休憩吟咏，于是苏州园林悄然兴盛，地陷东南的姑苏城遂成为 “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红楼梦》）：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唐寅《阊门即事》） “江南花草尽愁根，惹得吴娃笑语频。独有伤心驴背客，暮烟疏雨过阊门。”（苏曼殊） “碧海云峰百万重，中原何处托孤踪？春泥细雨吴趋地，又听寒山夜半钟。” （苏曼殊） “白水青山未尽思，人间天上两霏微。轻风细雨红泥寺，不见僧归见燕归。” （苏曼殊） 哎，眉间心上是苏州。说了这么多，都是躺在诗词里痴人说梦。“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其实早在中学时代的一堂作文课上就已经梦游过一次了： 在我梦的深处 总有烟雨姑苏 梦中的你是一首诗 我为你涉江而上采摘芙蓉 你伴我顺流而下颜如舜华 你水袖招招 招来虞美人去采莲子 桂枝香满横塘路 馆娃宫中已不闻吴侬软语 一代霸业都化为尘土烟雾 人道是越女颦眉能倾吴 却不知，是你的绝世容颜 羞得越女无以自处 姑苏，没有了你 黯淡的，是唐诗宋词和汉赋 梦中的你是一幅画 你眼波盈盈，羞藏千般妩媚 你小桥弯弯，凭添万种风情 和风细柳上有燕语呢喃 水瘦山寒的日子里你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青石巷里浮动着油纸伞 云烟散后还有水波澜澜 梦中的你是一曲古筝 拨雨打芭蕉 弄渔舟唱晚 和着寒山寺的钟声 我在画舫听雨眠 夜夜枕着入梦的姑苏啊 让我轻轻地问问你 如果人生是一本书 你可愿做我的一枚书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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