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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的晚清知县:寓京候选十年,尝尽人生酸辣苦味

 芸芸斋 2019-02-11
杜凤治是浙江绍兴山阴县人,原本属于富贵人家之后,到父辈时家道已经衰败不堪,“一门饥寒”。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31岁的杜凤治中举,整个杜氏家族、舅族、前妻与妻家族一下子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后来任广宁知县时的日记里写道“诸房皆不能振起,待臣举火者实乏人”)。霎时间,这担当,这众多的期盼眼神使他感到肩膀上的压力倍增,他知道自己没有商人的天赋和从商的资本,唯有当官能够振兴自己杜氏家族。于是,他决定继续努力打拼在科场,要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心想,考上了进士,就能够当知府了,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家族可兴矣!可是,会试不中,心里那个失落实在不可言表;他只好废寝忘餐悬梁刺股继续拼搏,不过,他命中注定当不了清知府,三次会试均名落孙山!事不过三,杜凤治认命了,知府做不成知县也将就吧。
咸丰五年(1855年)杜凤治赴京师吏部办理相关手续等候“拣选”,等候各省出现知县空缺。待他到了北京一看,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这里满街都是等官做的会试落选举人,他们通过掣签(抽签)结果分开单月或双月参加应拣,其中不乏等了十几年、二十年还没有听到好消息者!他明白自己此刻开始了漫长的“北漂”生涯,必须考虑如何谋生才行。看他的日记,其文与字功夫十分了得,那行草字写得蛮漂亮的(见照片),那就不愁“北漂”时期的生活资本无着了,众多的人先后请他做家教、代写书信之类文字活,而且报酬不菲!日记里写道:“辛酉(1861年)冬仲同乡顾姓请代笔札,馆谷稍丰;癸亥(1863年)夏,韩姓继顾,予即假馆于韩。”既然手头上稍有点宽裕,就得学会把钱用在刀口上,杜凤治可不是个抠门个人,他选择广交朋友:同是“北漂”等官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尤其是吏部的人和江、浙老乡更走的勤,官员的任免、谁谁谁终于签得某某省某某县了,少不了拜会庆贺一番,甚至送上“利是”。他经常请人吃喝、听戏,其中做得最有价值意义的是和会试入选的“家莲衢少詹”——在翰林院、詹事府任职的,认了宗亲的同学、同年中举却年长十载的浙江会稽人杜联(号莲衢)的深层交往!连杜联的儿子也是来往密切的人,其名字在日记中频繁出现!杜凤治日后为官有了一个强大的后台。
杜凤治在京师十多年间,“凡遇各省拣发无不亲到,约计不下三十余次”。眼看着比他迟到京师的五位同乡都先后“着鞭而去”,他心里头是那个五味杂陈:“只予踽踽尚在,自叹命蹇悲憾而已。”其中最令他恼火的是广西省的两次请拣,第一次是到场听到叫他名字,他应声等候,眼见堂上拿笔者已经圈用,可是待了好一会,不见宣布安排掣签哪个县,却又拿起案卷皱起眉头左看右看,最后索性把卷、笔放下,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竟然挖起耳朵来!杜凤治以为又没希望,就退出来走了,谁知道,晚上有位一起进去候拣者告诉他说,后来主事者又呼叫他名字,没人答应,于是以“规避未到”之过,罚“扣选”一次!杜凤治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存心捉弄人吗?第二次是收到请拣日期通知,他觉得自己一向投供不用预拣,就没有太留意。刚好有一天,他收到病危卧床妻子的家书,说小儿子夭折,其余儿女嗷嗷不知如何度日,自己想死又难舍孩子,不死则极难支持。他看到“字字有血,阅之肝肠寸裂”哭了一夜,日出后才睡着了。不料时近午,吏部朋友到来摇醒他,叫他迅速起来去参加应拣,他觉得自己被人当做猴耍了,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不去听拣。幸好吏部朋友没有打小报告,但结果又罚“规避”再扣选一次。眼看遥遥无期的等待,他不得不也参与以貌取人的“大挑”活动去碰碰运气,大挑一等的“帅哥”是作知县用的,可是杜凤治的颜值显然不如人,被列入“二等公民”,只能作教职用!他本身就是属于候选知县的人才嘛,却在大挑中掉了价,于是立刻注销了不用。当他气呼呼的回到住处,坐下来呆呆地对着镜子,突然见到鬓发中出现很抢眼的几条银丝,不由得喟然长叹,在八大胡同折腾了七八年,自己已经是“知天命”的老者,却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吃上皇粮!这天他收到“馆谷”,忽然产生一个念头,与其毫无把握的苦等,不如花钱捐官!(日记写“偶有余力忽兴入赀之想。”)于是托人办理,以拣选举人身份加捐,由“不论双单月知县兼不积班”选用,这样大大缩少了排队时间。同治三年(1864)春,奏案送到吏部,划归第三十七组“不积班”,每一不积班组4人。七月抽签,杜凤治抽到班中第三名。八月初一,他带着履历表前往吏部报到,知道此时正轮到第三十六组,该组选完了才到他们第三十七组。大凡到班按例选单月一人,双月一人,第三、四名只是备取,不“积选”,即第二名双月被选后并非跟着选第三名,而是由第一组起从头再轮。杜凤治屈指一算,现在第三十六组第二名还没有选,轮到自己至少还要等上七八年!于是“自叹命蹇已无望矣!”
一连几个月,杜凤治失魂落魄借酒浇愁神经衰弱疯疯癫癫······这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初冬的一天,路上遇到一位吏部朋友,这朋友看见他,立刻拱手向他贺喜。杜凤治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我杜某人是个喝口水都会塞牙缝的倒霉透顶的人,何喜之有?部友告诉他,他们第三十七组第二名已经“丁艰”,即其父亲或母亲去世,那人得回家守孝三年!他这个“备取生”可以“拔坐第二名”,双月有希望了!哦?杜凤治霎时间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又开心又担心地接受了这块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担心的是在加捐时,部友曾经告诉他,虽然捐了钱,但规矩上有所谓“带过不带功”,两次罚“扣选”还是算数的。他虽然有点忐忑,但还是托人捐加同知衔,这样的话,自己当知县期间也有擢升机会,祖父母、父母可以随着弄个“诰命”封典,那就真的光宗耀祖了。
同治四年(1865)三月二十四日,杜凤治终于接到通知赴吏部大堂验到,得知三天前广东计案到,翁源、永安、广宁、遂溪四知县被弹劾免职,海丰知县丁艰,共有五缺。二十五日掣签,他抽到广宁,百日内到任。主事者居然没有提罚“扣选”,他心中的石头顿时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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